随笔8

九月的风裹挟着淡淡的雪松香掠过教室，杨博文望着窗外发怔，直到耳边响起班主任的声音：“这是左奇函同学，大家欢迎。”稀稀拉拉的掌声中，他转头看见一个高挑的身影——左奇函背着书包站在门口，黑色短发下眉眼冷冽如冰，目光却在教室里扫视一圈，最终定格在自己身旁的空位上。

杨博文的心跳漏了一拍。左奇函迈着长腿走过来，雪松香气愈发清晰。他在旁边坐下时，杨博文注意到他修长的手指像钢琴家般优雅，连翻书页的动作都带着韵律。杨博文鼓起勇气打招呼：“你好，我是杨博文。”左奇函转过头，眼神冷得像冬日湖面，“嗯。”一个字便再无下文。杨博文的脸瞬间涨红，讪讪地转回头，掌心沁出薄汗。

此后，左奇函总像一座孤岛。他从不主动与人交谈，下课便独自去天台或音乐教室。杨博文常听见音乐室传来肖邦的《夜曲》，旋律如泣如诉，仿佛藏着千言万语。他忍不住偷偷靠近，透过门缝看见左奇函弹琴的背影，月光洒在他肩上，像一幅孤独的画。

直到某天值日，图书馆顶层掉下一本素描本。杨博文捡起来，扉页赫然写着“左奇函”。好奇心驱使他翻开——第一页是他自己的侧脸，睫毛、唇角勾勒得细致入微；第二页是他在篮球场上跃起投篮的瞬间；第三页是午睡时趴在课桌上的模样……每一页都是他，从开学至今，无一遗漏。最后一页日期是昨天，画着他偷听钢琴时的背影，旁边小字写着：“明明那么喜欢，却不敢靠近。”

杨博文的手颤抖着合上本子，冲进音乐教室。琴声戛然而止，左奇函转身时脸色苍白，“还给我！”他声音发颤，伸手欲夺。杨博文后退一步，声音哽咽：“为什么画我？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左奇函的手僵在半空，沉默良久，最终只吐出两个字：“抱歉。”便转身离去，背影单薄如纸。

误会如藤蔓般疯长。那之后，杨博文总在抽屉发现未署名的素描，画中他的表情愈发鲜活，可左奇函依旧冷漠。直到某日，杨博文在操场捡到左奇函遗落的日记本。翻开时，密密麻麻的字刺痛了他的眼：

“9月1日：转学第一天，他冲我笑的样子像阳光。可我不敢靠近，癌症复发的事不能让他知道……”

“9月15日：他偷偷听我的琴声，我好想回头抱住他，但只能装作没看见。”

“10月3日：今天他打篮球摔倒了，我攥着止血棉在人群外站了好久，不敢上前。”

杨博文如坠冰窖。他狂奔至天台，左奇函正倚着栏杆咳嗽，掌心有血迹。“你生病为什么不告诉我？”杨博文声音颤抖。左奇函苦笑，“告诉你又能怎样？不过是徒增痛苦。”他转身欲走，杨博文从背后抱住他，“我不怕痛苦，我只怕你一个人扛着！”左奇函的身体僵住，雪松香气混着药味钻进杨博文鼻尖，他听见左奇函的叹息：“博文，太晚了……下个月我就要去化疗了。”

那夜，杨博文在病房外守到天明。左奇函的母亲红着眼眶递给他一封信：“这是奇函昨晚写的，说如果……如果他不在了，就交给你。”杨博文颤抖着拆开：

“博文：

当你读到这封信时，我或许已不在人间。很抱歉用冷漠伤害你，但我必须推开你。素描本里每一幅画都是我的告白，可我说不出口。癌症复发时，我告诉自己，只要远远看着你笑，就够了。记得那本《暧昧粉蓝》吗？是汪浚熙送的，我本想看完后送你，但被误会了。其实书里夹着我们的合照，背面我写了‘你是我见过最温暖的光’。可惜，没机会给你了。

别为我难过太久，好好活着。窗外的雪松会替我继续守护你。

——奇函”

杨博文攥着信冲进病房，却只看见心电监护仪冰冷的直线。护士说，凌晨三点，左奇函在剧痛中停止了呼吸。

葬礼那天，杨博文抱着素描本站在墓前。雪松香气萦绕，他翻开最后一页，发现背面用铅笔写着：“其实每次你说‘你好’，我的心跳都会漏一拍。”泪水模糊了视线，他忽然想起，左奇函的琴声总在黄昏时分最哀伤，那时他总在天台画素描——原来那些刻意的疏离，都是最温柔的靠近。

多年后，杨博文成为钢琴老师。每当学生弹奏《夜曲》，他总会恍惚看见左奇函的背影。抽屉里，那本《暧昧粉蓝》夹着两人的合照，背面字迹已被泪水晕染，却仍清晰可见——“你是我见过最温暖的光”。

风掠过教室，雪松香依旧。杨博文合上琴谱，轻声说：“奇函，这次换我守护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