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疫

写字楼的中央空调嗡鸣着，把九月的潮热滤成了带着纸浆味的凉。林默把最后一口冷掉的咖啡灌进喉咙，盯着屏幕上还没改完的报表，指尖在键盘上敲得发僵。加班到十点的办公室早空了大半，只有他这排还亮着两盏灯，斜对面的实习生趴在桌上打盹，呼吸轻得像飘在半空的碎纸。

他揉了揉发酸的后颈，起身去茶水间接水。走廊尽头的安全出口指示灯泛着惨绿的光，把地砖照得一块亮一块暗，像被啃过的旧棋盘。刚拧开饮水机的开关，身后忽然掠过一阵风——不是空调的风，带着点潮湿的土腥气，像刚从深埋的地底下钻出来。

林默回头时，只看见走廊尽头站着个人。

那人穿件纯黑的长风衣，衣摆垂到脚踝，在无风的走廊里却轻轻晃着，像浸了水的绸子。他比写字楼里任何一个穿西装的男人都高，肩线利落得像刀裁，最惹眼的是头发——黑得泛着墨色的光，长及腰际，松松地披在背后，几缕碎发垂在脸颊旁，随着他微偏头的动作轻轻晃了晃。

是英俊的。林默脑子里先跳出来这个词。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唇色很淡，偏偏皮肤白得近乎透明，衬得那双眼睛黑得吓人，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只是那眼神太凉了，落在人身上时，不像在看活物，倒像在打量一件摆在货架上的旧东西。

“不好意思，”林默攥了攥手里的纸杯，以为是哪个部门加班的同事，“这里快没热水了，要等……”

话没说完，那人忽然笑了笑。不是什么温和的笑，嘴角只挑了个极淡的弧度，眼底却没半点暖意，反而让那双眼更显幽深。“等？”他的声音也低，带着点奇怪的沙哑，像久未开口的人第一次说话，“不必等了。”

林默还没反应过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就见那人背后忽然展开两道阴影。不是灯光照出来的影子，是实实在在的、带着羽毛光泽的黑色翅膀——宽得几乎占满了半条走廊，羽尖泛着冷光，扇动时带起一阵更浓的土腥气，混着点若有若无的腐味。

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住了。林默的腿像灌了铅，连后退都忘了，只眼睁睁看着那对翅膀轻轻一振，那人已经站到了他面前。距离近得能看清他风衣领口露出的锁骨，还有他眼睫上沾着的一点灰——不是写字楼里的灰尘，是带着潮湿水汽的、像从墓土里粘来的泥灰。

“千年了啊……”那人低头看着他，指尖轻轻拂过林默的脸颊，冰凉的触感让林默猛地打了个寒颤，“封印破开时，还以为会先见着当年镇我的老道。没想到……第一个撞见的，是你这样的小东西。”

“你……你是谁？”林默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纸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水洒了一地，在瓷砖上漫开一小片湿痕。

“鸦。”那人淡淡应着，指尖滑到林默的脖颈处，轻轻按住了他的动脉。那里正疯狂地跳动着，像要从皮肤里撞出来。“以前他们都叫我鸦灵。不过现在……”他凑近了些，长发垂下来，拂过林默的肩膀，带着点冰凉的触感，“叫什么都无所谓了。”

林默想喊，想推开他，可身体像被钉在了原地，连喉咙都发不出半点声音。他能感觉到那只冰凉的手指慢慢收紧，动脉的跳动越来越弱，眼前开始发黑。余光里，那对黑色的翅膀还在轻轻扇动，羽尖偶尔擦过墙壁，留下几道深黑的划痕。

“别怕。”鸦灵的声音又低了些，几乎贴在他耳边，像在说什么亲昵的话，“很快的。”

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林默只闻到那股土腥气忽然变得浓郁，还有他颈间传来一阵剧痛。黑暗涌上来时，他好像看见鸦灵闭上了眼，长睫垂下，嘴角那抹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笑意，似乎深了一点点。

走廊里很快又恢复了安静。只有地上那滩没干的水迹，和一小片迅速变暗的湿痕。安全出口的绿灯还亮着，照得空无一人的走廊愈发冷清。

鸦灵站在原地，指尖沾着点温热的液体，他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眉梢微挑。千年的沉睡耗尽了太多力气，这口新鲜的血肉入喉时，干涸的四肢百骸终于有了点暖意。

他展开翅膀，没再看地上那滩痕迹，翅膀一振，便从走廊尽头的窗户飞了出去。夜风吹起他的长发和衣摆，黑色的身影掠过写字楼的玻璃幕墙，像一道融入夜色的墨痕。

楼下的街道上，偶尔有晚归的车灯划过。没人知道，刚刚在那栋亮着零星灯火的写字楼里，发生了怎样的事。更没人知道，被封印了千年的恶灵已经破印而出，正乘着夜风，打量着这个早已变得陌生的人间。

他需要更多的“食物”，才能彻底恢复力气。鸦灵低头看着脚下流光溢彩的城市，眼底闪过一丝幽暗的光。千年过去，人间倒是比以前热闹多了。也好，热闹的地方……总是不缺“小东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