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峻霖的指尖触到马克杯耳时，明显感觉到一丝不稳。
客厅暖光灯的光晕落在茶几上，照亮林薇薇摊开的孕检单。照片上的孕囊模糊不清，却像枚烧红的烙铁，烫得贺峻霖眼睛发疼。他记得这张茶几——去年搬家时，他和严浩翔一起抬上来的，边角磕掉块漆，严浩翔当时还笑着说“这样才叫家”，现在那道疤旁边，正放着林薇薇刚削好的苹果，果皮卷成完整的圈，是严浩翔最爱的样子。
“峻霖哥，你脸色好差哦。”林薇薇的声音像浸了蜜，尾音拖着黏腻的甜，“是不是不舒服？浩翔说你最近总失眠。”她说话时，手很自然地搭在严浩翔的膝盖上，指甲涂着粉嫩嫩的颜色，腕骨处露出半节银链——贺峻霖认得，那是他上个月弄丢的那串，刻着“X&H”的缩写，是他二十岁生日给严浩翔的礼物。
贺峻霖没接话，只是端起马克杯想喝口水。杯子里的龙井是新沏的，热气氤氲了他的视线，恍惚间好像看见去年冬天，严浩翔也是这样坐在沙发上，接过他递的茶时会先吹三口气，说“烫嘴，要你喂我”。
“啪——”
马克杯坠地的声音在寂静的客厅里格外刺耳。淡绿色的茶水溅在米白色地毯上，像幅被打翻的水墨画，碎瓷片弹起来，擦过贺峻霖的脚踝，留下道细细的红痕。
“呀！”林薇薇夸张地捂住嘴，身子往严浩翔怀里缩了缩，“吓着我了……”
严浩翔的眉头瞬间拧成结。他没看地上的狼藉，也没看贺峻霖渗血的脚踝，只是伸手揽住林薇薇的肩，语气冷得像冰：“贺峻霖，你到底想干什么？”
“手滑。”贺峻霖蹲下身去捡碎片，指尖触到冰凉的瓷片时，才发现自己在发抖。他能感觉到严浩翔的目光落在背上，带着审视和不耐烦，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陌生人。
“手滑？”严浩翔的声音陡然拔高，“从早上摔碎牛奶瓶，到刚才打翻汤碗，现在又摔杯子——贺峻霖，你是不是故意的？”他顿了顿，视线扫过林薇薇微隆的小腹，语气更冷，“薇薇怀着孕，经不起你这么折腾。”
贺峻霖捡碎片的动作顿住了。三个月前，林薇薇就是这样抚着小腹站在门口，眼里含着泪说“浩翔，我有了你的孩子”。那天严浩翔也是这样，把林薇薇护在身后，看他的眼神像看块脏东西，说“贺峻霖，我们结束吧，我得对她负责”。
他当时问了三遍“那我呢”，严浩翔只说“你向来懂事，会体谅的”。
懂事。贺峻霖扯了扯嘴角，差点笑出声。他懂事到把主卧让出来，自己睡在堆满杂物的客房；懂事到看着林薇薇用他的围裙做饭，用他的毛巾擦手；懂事到把医生开的抗抑郁药藏在床底，怕严浩翔看见又说他“装病博同情”。
“我去拿扫帚。”贺峻霖站起身，脚踝的血珠滴在地毯上，和茶水晕在一起，像朵开败的花。
刚走到阳台，就听见林薇薇带着哭腔的声音：“浩翔，是不是我不该来……我知道峻霖哥不喜欢我，可我……”
“不关你的事。”严浩翔的声音软了下来，是贺峻霖很久没听过的温柔，“是他太不懂事。你放心，有我在，没人能欺负你。”
贺峻霖握着扫帚的手猛地收紧，木柄硌得掌心生疼。他想起上周三，自己咳得直不起腰，严浩翔却在给林薇薇剥橘子，说“她孕吐厉害，吃点酸的舒服”。他把止咳药递过去想让严浩翔帮忙拧开，严浩翔却皱眉挥开：“别拿这些药气着薇薇。”
那天晚上，他咳得撕心裂肺，严浩翔却和林薇薇在主卧睡得安稳。贺峻霖摸着自己冰凉的额头，第一次觉得这个住了两年的家，陌生得像个冰窖。
“我煮了粥。”贺峻霖走回客厅，把扫帚放在墙角，“给她补补。”锅里是他凌晨五点起来熬的燕窝粥，以前严浩翔总说“你熬的粥最香”，现在却要端给另一个人。
林薇薇眼睛一亮，刚要说话，突然捂住肚子“哎哟”一声，脸色瞬间白了：“肚子……有点疼……”
严浩翔的脸色骤变。他一把抱起林薇薇，转身就往门口走，经过贺峻霖身边时，像看仇人一样瞪着他：“贺峻霖，你是不是在粥里放了什么？”
“我没有。”贺峻霖急得声音发颤，“我只是……”
“够了！”严浩翔的手臂狠狠撞在他胸口，疼得贺峻霖闷哼一声，“你要是敢动她一根手指头，我让你后悔一辈子！”
门“砰”地被甩上，震得墙上的相框晃了晃。那是他们去年在海边拍的合照，贺峻霖笑得眯起眼，严浩翔在他身后比耶，阳光落在两人发梢，镀着层金边。现在相框的玻璃上，还留着贺峻霖昨天擦过的痕迹，干净得能映出他苍白的脸。
贺峻霖走到厨房，掀开锅盖。燕窝粥还冒着热气，里面加了红枣和桂圆，是林薇薇上次随口说喜欢的口味。他盛了一碗，刚要喝，胃里却一阵翻江倒海，转身冲进卫生间吐了起来。
镜子里的人眼窝深陷，眼下是青黑的阴影，嘴唇干裂起皮。贺峻霖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才发现瘦了这么多。他打开药盒，倒出两粒白色药片，就着冷水咽下去。药很苦，像他这三个月的日子。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医院的短信提醒：“贺先生，您的复查预约在本周四上午九点，请准时到达。”
贺峻霖盯着短信看了很久，突然想起医生的话：“家属最好陪同，你的情况需要多注意情绪。”他当时笑着说“我一个人可以”，心里却盼着严浩翔能问一句“去医院干什么”。
可严浩翔没问过。他忙着照顾林薇薇的饮食起居，忙着给她买孕妇枕，忙着在她半夜说想吃城西的馄饨时，开车穿越半个城市去买，却忘了贺峻霖也会生病，也会难过，也会在深夜抱着膝盖想他以前的好。
客厅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贺峻霖以为是严浩翔回来了，慌忙把药盒藏起来，刚走出卫生间，就看见林薇薇的哥哥站在门口，手里捏着张纸，脸色铁青。
“这是……”贺峻霖的声音有些发紧。
男人把纸拍在茶几上，是份DNA鉴定报告，结论处写着：“排除严浩翔为胎儿生物学父亲。”
贺峻霖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有惊雷炸开。
这时门又开了，严浩翔扶着林薇薇走进来。林薇薇看到她哥哥，脸色瞬间惨白，抓着严浩翔的手瑟瑟发抖：“哥……你怎么来了……”
男人没理她，只是看向严浩翔，语气带着嘲讽：“严浩翔，你护着的好女人，怀的根本不是你的种。”
严浩翔的瞳孔猛地收缩。他一把抢过鉴定报告，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一行行看下去，脸色越来越难看。
“不是的！浩翔，你听我解释……”林薇薇哭着去拉他的手，“是他伪造的！是贺峻霖让他害我的！”
贺峻霖站在原地，突然觉得很累。他看着严浩翔震惊又愤怒的脸，看着林薇薇慌乱的眼神，看着地上那摊还没清理的茶水渍，突然笑出了声。
“我累了。”他轻声说，转身走向客房。
严浩翔这才注意到他，或者说，注意到他脚踝上的伤口，注意到他苍白得像纸的脸，注意到他眼角未干的泪痕。
“贺峻霖……”严浩翔的声音有些发颤，似乎想说什么。
贺峻霖却没回头。他关上客房的门，把所有的声音都隔绝在外。房间里很黑，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像他此刻的心情。他摸索着走到床边坐下，摸到枕头下的手机，屏幕亮着，是他和严浩翔的聊天记录，停留在三个月前，他发的最后一条“晚安”，没有回复。
门外传来林薇薇的哭喊和严浩翔的怒吼，贺峻霖却什么也听不清了。他蜷缩在床上，把脸埋进枕头里。枕头套还是去年冬天的，带着淡淡的阳光味，那是严浩翔帮他晒过的味道。
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枕头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原来有些体温，一旦错了位，就再也暖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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