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峻霖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坐了整整三个小时。
诊断书被他攥得发皱,“重度抑郁伴随焦虑发作”几个字像活过来的虫子,钻进眼里爬得生疼。医生说“需要家属配合”时,他下意识摸了摸手机,通讯录里“严浩翔”三个字后面,还跟着去年存的备注——“我的大麻烦”,现在看来,倒像是句讽刺。
走廊尽头的贩卖机“哐当”一声吐出瓶矿泉水,惊得贺峻霖打了个哆嗦。他想起昨晚凌晨两点,严浩翔也是这样被手机惊醒,林薇薇说想吃城南那家老字号的馄饨,他披件外套就往外走,经过客房时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外面下雨了,带把伞。”贺峻霖当时从门缝里挤出这句话,声音轻得像叹息。
严浩翔没应声,只留下关门的重响。后来贺峻霖趴在窗台上看了很久,雨丝斜斜地打在路灯上,晕开片模糊的黄,直到凌晨四点,那辆熟悉的车才回来,副驾上放着个保温桶,严浩翔拎着它快步上楼,连落在肩头的雨水都没顾上擦。
贺峻霖摸了摸自己的手腕,那里还留着道浅疤。上周他情绪崩溃时用美工刀划的,不深,却疼得清醒。严浩翔发现时,正撞见林薇薇给他涂药膏,只瞥了一眼就冷笑:“贺峻霖,你这招用得还真是熟练。”
他没解释那把美工刀是林薇薇故意放在他书桌上的,也没说自己只是想找个东西发泄——就像现在,他攥着诊断书的手指关节泛白,却连给严浩翔打个电话的勇气都没有。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附带张照片。林薇薇躺在病床上,严浩翔握着她的手,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亲密的剪影。发信人说:“峻霖哥,浩翔对我真好,你看,他给我削苹果呢。”
贺峻霖把手机揣回口袋,指尖冰凉。他起身往医院外走,路过妇产科门诊时,看见个孕妇被丈夫小心翼翼地扶着,男人低头听她说话,眼里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贺峻霖的脚步顿了顿,突然想起三年前他急性阑尾炎住院,严浩翔也是这样守在床边,笨拙地给削苹果,果皮削得断断续续,却非要塞到他嘴里:“吃点,医生说补充维生素。”
那时的苹果真甜啊,甜得他现在想起来,舌根都泛着涩。
回到家时,客厅的灯亮着。林薇薇坐在沙发上嗑瓜子,瓜子壳吐得满地都是,看见贺峻霖进来,立刻眉开眼笑:“峻霖哥,你去哪了?浩翔刚还问起你呢。”她的手放在小腹上,动作刻意得像演戏。
贺峻霖没理她,径直走向客房。刚关上门,就听见严浩翔回来的声音,伴随着林薇薇娇滴滴的抱怨:“浩翔,我渴了,想喝峻霖哥泡的龙井。”
“我去给你倒。”严浩翔的声音很近,似乎就在门口。
贺峻霖的心猛地揪紧。他桌上还放着刚取回来的药,白色的小瓶子在台灯下泛着冷光。他慌忙去收,门却被推开了。
严浩翔站在门口,手里端着杯龙井,看到他手里的药瓶时,脸色瞬间沉了下去:“你又在吃什么乱七八糟的药?”
“医生开的。”贺峻霖把药瓶藏到身后,声音有些发紧。
“医生?”严浩翔冷笑一声,走进来夺过药瓶,看清上面的标签后,眉头皱得更紧,“抑郁症?贺峻霖,你为了让我关注你,连这种谎话都编得出来?”
“我没有说谎!”贺峻霖急得眼眶发红,“我去医院查了,医生说……”
“说你需要人陪着演戏是吗?”严浩翔把药瓶往桌上一摔,药片撒了满地,“薇薇怀孕多辛苦,我没功夫陪你玩这种把戏。”他的目光扫过贺峻霖苍白的脸,语气里的厌恶像针,“你就这么见不得我好?”
贺峻霖看着满地的药片,突然说不出话了。那些白色的小颗粒滚到床底,滚到墙角,像他被碾碎的情绪,连捡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浩翔,怎么了?”林薇薇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她扶着墙走进来,看到地上的药片,突然“呀”了一声,“这不是……抗抑郁的药吗?峻霖哥,你怎么会吃这个?”她转向严浩翔,眼里带着“担忧”,“是不是我在这里让你受委屈了?要是这样,我搬走好了……”
“不准走。”严浩翔打断她,语气瞬间软下来,“这是我们的家,该走的人不是你。”
“我们的家”。贺峻霖在心里重复这五个字,突然觉得喉咙发腥。他想起当初装修时,严浩翔非要在客厅装投影仪,说“以后可以窝在沙发上看电影”;想起阳台那盆栀子花,是他和严浩翔一起栽的,今年开了满盆的花;想起卧室墙上挂着的吉他,是严浩翔用第一笔工资买的,说“以后只唱给你一个人听”。
原来“我们”这两个字,是会过期的。
“我煮了馄饨。”贺峻霖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你昨晚没吃完的,我热了热。”
林薇薇的脸色微变,随即又笑了:“浩翔昨晚给我买的馄饨可好吃了,就是有点凉了,他还特意给我再热了一遍呢。”她挽住严浩翔的胳膊,撒娇似的,“不过我还是想吃峻霖哥做的,听说峻霖哥的厨艺是浩翔手把手教的呢。”
严浩翔的动作顿了顿。贺峻霖的厨艺确实是他教的,第一次煎蛋煎成黑炭,严浩翔笑着说“没事,我爱吃焦的”;第一次包饺子把馅放太多,煮得一塌糊涂,严浩翔连汤带水喝了三碗。这些事,他好像都忘了。
“不用了。”严浩翔抽回手,避开贺峻霖的目光,“我带薇薇出去吃,她想吃日料。”
两人走后,贺峻霖坐在地上,一片一片捡着药片。指尖被粗糙的地板磨得发红,他却像感觉不到疼。厨房的锅里,馄饨还冒着热气,是他早上五点起来包的,放了严浩翔喜欢的虾仁和荠菜,现在却冷得很快,像他一点点凉下去的心。
手机又震动了,还是那个陌生号码。这次发来的是段录音,林薇薇的声音压得很低:“哥,你放心,严浩翔现在对我深信不疑,贺峻霖那个傻子,被我耍得团团转……等我拿到他的财产,就……”
录音到这里戛然而止。贺峻霖盯着手机屏幕,突然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笑着笑着,就趴在地上哭出了声。
窗外的雨又开始下了,淅淅沥沥的,打在玻璃上,像谁在低声啜泣。贺峻霖想起昨晚严浩翔冒雨买馄饨的背影,突然明白过来——有些人宁愿相信刻意编织的谎言,也不愿回头看看,那个被他丢在身后的人,早就淋透了全身。
他把捡好的药片倒回瓶里,拧紧盖子,放进抽屉最深处。然后走到厨房,把那碗冷掉的馄饨倒进垃圾桶。
就像扔掉那些过期的温柔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