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峻霖把热水袋往怀里又塞了塞时,接口处漏出的热水烫得他指尖一颤。
粉白小熊的图案已经褪得发灰,边角磨出的毛絮缠在指尖,像他此刻乱糟糟的心绪。这是去年冬天严浩翔跑遍三条街买的,当时他发着低烧,严浩翔把灌好热水的袋子裹在毛衣里焐着,递给他时呵着白气说:“暖不暖?比我的手还热乎。”
现在热水袋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睡衣渗进来,却暖不透腰侧那片冰凉——那里还留着上周被林薇薇推倒时撞在桌角的淤青,紫得发黑,像朵开在皮肉下的毒花。
“浩翔,我渴了。”林薇薇的声音从主卧传来,拖着刚睡醒的慵懒。
贺峻霖听见严浩翔趿着拖鞋走过客厅,冰箱门“咔嗒”轻响,接着是玻璃杯碰撞的脆声。他数着秒针走过三十下,严浩翔的脚步声停在客房门口,却没敲门。
门板被光线割出道细缝,贺峻霖看见严浩翔的影子顿了顿,终究还是转身回了主卧。玻璃杯放在床头柜的轻响里,混着林薇薇的低语:“他还没睡啊?大半夜亮着灯,怪吓人的。”
“别管他。”严浩翔的声音隔着门板,冷得像窗外的月光,“估计又在装可怜。”
贺峻霖把脸埋进膝盖。飘窗的窗帘没拉严,月光刚好落在他手背上,那道被瓷片划破的疤还没长好,新肉粉红地翻着,像条永远合不上的伤口。他想起上周摔碎杯子那天,严浩翔抱着林薇薇冲出门时,根本没看他流血的脚踝,就像此刻没看见他攥得发白的指节。
手机在枕头底下震动,是医院的催款短信。他的抗抑郁药快吃完了,进口药很贵,上个月的稿费还没结,钱包里只剩三张皱巴巴的十块钱。
贺峻霖摸出手机,屏幕光映着他凹陷的脸颊。他点开和严浩翔的聊天框,最新一条停留在三天前,他发的“药快没了”,石沉大海。往上翻,是他问“今晚回来吃饭吗”,是他说“阳台的栀子花开了”,是他发“晚安”,所有的消息都像被月光冻住,没有回音。
主卧的灯灭了。贺峻霖赤着脚走到客厅,想去厨房倒杯冷水。经过餐桌时,踢到个硬纸筒,滚出来的验孕棒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是林薇薇随手丢的,两道红杠刺眼得很。
他蹲下去捡,指尖触到冰凉的塑料壳,突然想起自己抽屉里的药盒。医生说长期服用抗抑郁药可能影响生育,他当时还笑着跟严浩翔说:“以后我们领养个孩子吧,像你一样爱笑的。”严浩翔抱着他在沙发上打滚,说“不行,必须像你,眼睛圆圆的才好看”。
现在想想,那些话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连影子都没留下。
厨房的水龙头滴滴答答漏水,贺峻霖接了杯冷水,刚喝一口就呛得咳嗽。他咳得停不下来,胸腔发疼,像有根生锈的铁丝在里面拧。客厅的穿衣镜映出他佝偻的背影,睡衣空荡荡地晃着,手腕细得能一把攥住。
他想起三个月前,严浩翔还会捏着他的手腕说“贺儿又瘦了,得多吃点”;想起他随口说想吃城南的糖糕,严浩翔大清早排队买回来,烫得自己直跺脚;想起他加班晚归,严浩翔总会留盏玄关的灯,锅里温着热汤。
这些温暖,好像都被谁偷换成了冰碴子,扎得人遍体鳞伤。
“咳咳……”贺峻霖咳得眼泪直流,恍惚间看见严浩翔站在厨房门口,眉头拧成结。
“你就不能小声点?”严浩翔的声音带着被吵醒的烦躁,“薇薇刚睡着。”
贺峻霖捂住嘴,把剩下的咳嗽硬生生憋回去,喉咙里涌上腥甜。他看见严浩翔穿着那件他织的灰色睡衣——林薇薇说“浩翔穿这件最好看”,就一直霸占着,袖口磨出的毛边还是他一针一线缝补过的。
“我……”贺峻霖想解释自己不是故意的,却被严浩翔打断。
“贺峻霖,”严浩翔走进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月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你是不是觉得这样闹,我就会可怜你?”他的目光扫过贺峻霖苍白的脸,“我告诉你,只要薇薇还在这个家一天,你就安分点。别指望用这些小动作逼她走。”
贺峻霖攥着玻璃杯的手猛地收紧,冷水从指缝漏出来,打湿了衣襟。他看着严浩翔,突然想问“你以前说过永远信我”,想问“你忘了是谁在你被全网黑时抱着你说别怕”,想问“你摸着良心说,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
可话到嘴边,只剩一片冰凉的沉默。
严浩翔见他不说话,冷哼一声转身就走。经过客厅时,踢到了那个验孕棒,他弯腰捡起来扔进垃圾桶,动作自然得像在丢弃一张废纸。
贺峻霖站在厨房,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主卧门口,门轻轻合上,像隔开了两个世界。他举起那杯冷水,一饮而尽,冰得牙齿发麻,胃里却像烧起来一样疼。
窗外的月光更亮了,透过没拉严的窗帘,在地板上织出张巨大的网。贺峻霖觉得自己像只被困在网里的飞蛾,翅膀被冻得僵硬,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他慢慢走回客房,躺回飘窗上,把那个漏着热水的热水袋重新抱在怀里。小熊的眼睛盯着天花板,像在无声地问“为什么”。
贺峻霖闭上眼,睫毛上沾着的泪珠很快被月光冻凉。他想起严浩翔以前总说“贺儿的眼睛像装着星星”,现在星星大概都摔碎了,变成扎在心里的玻璃碴,稍微动一下,就疼得喘不过气。
夜很深了,主卧再没传来一点声音。贺峻霖摸着腰侧的淤青,在心里数着数:一,二,三……数到第一百零九时,终于累得睡了过去。
梦里有很暖的阳光,严浩翔举着热水袋对他笑,说“贺儿快过来,给你焐焐手”。他跑过去,却扑了个空,怀里的热水袋“啪”地掉在地上,摔成碎片,流出的不是热水,是冰冷的月光,把他整个人都冻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