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一周后，国家体育总局训练局。 临夏有一个正当理由来到这里——与后勤部门沟通下半年一项大型群众体育活动的安保预案前期事宜。公事公办，流程清晰。她穿着合体的警服衬衣和西裤，身姿笔挺，在与相关负责人交谈时，语气冷静专业。

会谈结束，她婉拒了对方共进午餐的邀请，独自一人走向停车场。夏日的训练局大院绿树成荫，偶尔有穿着运动服的运动员快步经过。

就在她快要走到车旁时，一个身影从旁边的体能训练馆走出来。 是王曼昱。 她穿着一身深色的训练服，头发被汗水濡湿，几缕贴在额前，脖子上挂着毛巾。她正低头看着手机，手指滑动着。

临夏停下脚步，没有立刻出声。 王曼昱似乎感应到目光，抬起头。四目相对，她愣了一下，随即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快、几乎难以捕捉的亮光，然后迅速恢复平静。

王曼昱“临警官。”

她先开口，称呼正式。

临夏“曼昱。”

临夏微笑点头，目光自然地落在她左腿上

临夏“回来了？腿伤怎么样了，好点了吗？”

王曼昱“差不多了。”

王曼昱动了动左腿，示意无碍

王曼昱“你来开会？”

临夏“嗯，公务。”

临夏晃了晃手中的文件袋

临夏“刚刚才结束，你这是训练结束了？”

王曼昱“力量课，下课了。”

王曼昱言简意赅，她看了一眼时间，又看向临夏

王曼昱“你…这就回去？”

临夏“对，回局里。”

一阵短暂的沉默， 王曼昱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忽然说

王曼昱“上次，谢谢你的…建议。”

临夏“冥想方法？”

临夏挑眉，问道

王曼昱“都有。”

王曼昱的回答和微信里如出一辙，含糊又全面。她顿了顿，声音平稳地问

王曼昱“你吃饭了吗？”

临夏的心轻轻一跳

来了

临夏“还没，正打算回单位吃食堂。”

王曼昱“这里食堂的运动员窗口，还不错。”

王曼昱的语气听起来依旧像是纯粹基于事实的推荐

王曼昱“如果你没试过的话，要不要尝试一下”

临夏“方便吗？你们运动员餐厅不是有管理规定的？”

临夏表现出适当的顾虑，这是试探，也是给她退缩的余地。

王曼昱“午餐时间管得不严，刷卡就行。我卡里钱多。”

王曼昱说着，已经很自然地侧过身，做出引路的姿态。她的动作流畅，没有丝毫扭捏，仿佛邀请一位警察共进午餐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临夏笑了

临夏“好啊，那就蹭一顿世界冠军的饭。”

去食堂的路上，两人并肩走着，间隔着适当的社交距离。偶尔有认识的运动员或教练和王曼昱打招呼，对方会好奇地看一眼她身边的临夏，王曼昱也只是点点头，并不解释。

临夏“你常邀请人来食堂？”

临夏状似随意地问。

王曼昱“不常。”

王曼昱回答得干脆

王曼昱“没时间。”

坐下后，气氛有片刻的安静。临夏并不急于找话题，她安静地吃着饭，姿态优雅，仿佛这只是一次普通的的工作餐。

王曼昱吃得很快，但并不粗鲁，是长期训练养成的习惯。她吃完自己那份，看着临夏慢条斯理地吃东西，忽然开口

王曼昱“你打球，是什么时候？”

临夏“小学到初中吧，业余体校水平，后来学业重就放下了。”

临夏咽下食物，回答道

临夏“跟你们没法比。”

王曼昱“动作还记得吗？”

临夏“大概还记得一点基础。”

王曼昱“下次……”

王曼昱顿了顿，拿起旁边的水瓶喝了一口

王曼昱“可以来试试这边的球台。业余里，你算懂球的。”

这个邀请比食堂午餐更进了一步。 临夏抬眼看她，王曼昱的表情很认真，不像开玩笑，也没有额外的热情，就像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一个懂球的人，来试试球台。

临夏“你们训练基地的球台，让我这种业余的去打，是不是有点浪费？”

临夏轻笑

王曼昱“球台就是用来打的。”

王曼昱的逻辑很简单

王曼昱“而且，放松打，对肩颈好。你们坐办公室的，不是容易肩颈不好？”

她居然还会反关心一下

临夏确实因为长期伏案，右肩有些劳损。

临夏“看来队医学问很大，连办公室职业病都涵盖了？”

临夏调侃道

王曼昱的嘴角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几乎不算是一个笑容

王曼昱“看多了，队里很多人都有各种小毛病。”

对话自然地进行着，她们聊了聊卢布尔雅那的风光，聊了北京恼人的交通，甚至聊了最近上映的一部电影。

临夏发现，只要找到合适的话题，王曼昱并非表面那么冷淡。她只是不擅长，或者说不屑于，进行无意义的社交寒暄，她的思维直接，关注点务实。 一顿饭吃完，时间过去了半个多小时。

临夏“谢谢你的午餐，”

临夏拿起餐巾纸擦了擦嘴角

临夏“味道很好，确实比我们单位食堂强。”

王曼昱“嗯。”

王曼昱也站起来

王曼昱“你回局里？”

临夏“对”

临夏“下午还有事情要办”

两人一起走出食堂，在停车场入口处分道扬镳。

王曼昱“走了”

王曼昱挥了下手，转身就朝着运动员公寓的方向走去，没有多余的话，干脆利落。

临夏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树荫尽头，才收回目光，坐进自己的车里。 她没有立刻发动车子，而是回想了一遍刚才的对话和细节。王曼昱主动邀请她共进午餐，并发出了一个试探性的、关于下次打球的邀请。 进展顺利得超乎预期。

一种微妙的感觉浮现出来——到底是谁在引导谁？ 王曼昱的所有行为都有合理且单纯的解释：感谢建议、分享食堂、邀请懂球的人打球、关心办公室病。自然得找不到一丝刻意经营的痕迹。

或许是她想多了，王曼昱就是这样的人，对于划入“认识”且“不讨厌”范围内的人，会展现出这种直接而纯粹的相处方式。

临夏更愿意相信自己的判断和计划正在生效，她启动了车子，驶出训练局大院。

另一边，王曼昱回到房间，拿出手机，点开一个备注为“L”的联系人，看了一眼刚刚的对话（虽然大部分是面对面说的），然后放下手机，拿起筋膜枪开始放松肌肉。

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有一丝极淡的、类似于完成了某一阶段目标后的满意。那是她拿下关键分后，偶尔才会流露出的眼神。

猎人与猎物的游戏，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悄然变换着角色。而表面上，她们只是从完全陌生的人，变成了刚刚一起吃过一顿饭的、还可以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