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托车的引擎在耳膜里持续轰鸣,像一颗被强行植入的金属心脏,每一次搏动都与他自己焦灼的心跳重合。
冷冽的风从头盔的缝隙里灌进来,刀子似的刮着他的皮肤,试图钻进他的骨头缝里。
可莫循感觉不到冷,一股燥热的、混杂着愤怒与恐慌的火焰正从他胸腔里熊熊燃烧,烧得他四肢百骸都在发烫。
亮马河
这个地名在他脑子里反复冲撞,撞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怎么会去那儿?那个傻子,他到底想干什么?
思绪在高速行驶带来的失重感中被拉扯变形,光怪陆离的街景在视野两边飞速倒退,最终模糊成一片混沌的色块。
就在这片混沌之中,一段被尘封已久的记忆,毫无预兆地破土而出,带着五年前那个冬夜特有的、烟草与劣质酒精混合的冰冷气息,猛地攫住了他的神智。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
五年前,滨江的冬天来得又早又凶。莫循刚跟群里一个老油条因为一张纸的裁量问题吵了一架。
心里憋着火,宿舍熄灯号吹过之后,他垫着两块砖头,借着巧劲儿,悄无声息地从学校那堵高墙翻了出来,活像个要去作案的贼。
外面随便套了件军绿色的夹克,就把摩托车骑到了后海的一家地下Livehouse。
那地方叫“方舟”,藏在一个不起眼的胡同深处,入口小得像个耗子洞,但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铁门,里面却是另一个世界。
震耳欲聋的鼓点、失真的吉他、汗水与荷尔蒙蒸腾出的黏腻空气,还有舞台上那个嘶吼着“我们生活的世界,就像一个垃圾场”的主唱,这一切像一剂猛药,精准地注入了莫循烦躁的神经。
他挤到吧台边,要了杯最便宜的啤酒,倚着冰凉的台面,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
莫循的目光并没有聚焦在舞台上,而是在昏暗闪烁的灯光下,漫无目的地扫视着舞池里那些疯狂扭动、宣泄着青春的年轻身体。
他觉得有点好笑,这群人反抗的、愤怒的,正是他白天拼命维持的那个“秩序”。
就在这时,他的视线被吧台角落里的一个人影牢牢地锁住了。
那人独自坐着,和周围的狂热与喧嚣格格不入,仿佛在他身边有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了所有的声音和光线。
他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高领毛衣,外面是件质感很好的灰色羊毛大衣,看起来不像会出现在这种地方的人。
他面前放着一杯威士忌,琥珀色的酒液里,冰块已经融化了一半,但他一口都没动过。
频闪的灯光偶尔会扫过他的脸。那是一张极其出众的忧郁的漂亮脸蛋,皮肤在光影下白得近乎透明,鼻梁高挺,嘴唇的颜色很淡。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墨绿色,像深冬结了薄冰的湖面,冷得不起一丝波澜。
他留着当时还不太常见的中长发,几缕挑染的蓝色藏在黑发间,随着他偶尔低头的动作一闪而过。
莫循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盯着他看那么久。
他见过的漂亮脸蛋多了去了,警校里那些小姑娘送锦旗的时候一个比一个会抛媚眼,可没一个像他这样。
或许是因为那人身上那种强烈的疏离感,像一块磁铁,在吵闹的环境里反而更具吸力。
他就像是这幅喧嚣油画里一抹冷静到诡异的色彩,突兀,却又让人移不开眼。
莫循看着他拒绝了至少三个过来搭讪的男男女女。
那人甚至不开口说话,只是抬起那双墨绿色的眼睛,淡淡地瞥对方一眼,那眼神里的冷漠和厌倦就足以让任何人知难而退。
不知道过了多久,舞台上的乐队换了一支更躁的,一个喝得满脸通红的黄毛醉汉,在冲撞中被挤到了吧台边,正好踉跄到那个男人身边。
“嘿,帅哥,一个人?”黄毛打着酒嗝,一只手不规矩地就想往男人的肩膀上搭。
男人身体微微后撤,躲开了那只手,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依旧没说话。
黄毛见他不出声,胆子更大了,身子往前凑,几乎要贴到他身上,嘴里的酒气熏得莫循隔着几米远都闻到了。
“别这么冷淡嘛,交个朋友?哥哥请你喝酒。”
“滚。”
一个字,从男人淡色的嘴唇里吐出来,声音不大,却像冰锥一样又冷又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