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山海44

李相夷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如同神明俯视蝼蚁，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致命的威胁：

李相夷“我担着。”

李相夷“现在，滚。”

李相夷“再让我看见你们靠近她，”

他的目光带着杀意，扫过纨绔的另一条腿和双手

李相夷“断的，就不只是腿了。”

那纨绔此刻哪里还有半分嚣张气焰，剧痛和恐惧彻底淹没了他。他从李相夷的眼神中读到了毫不掩饰的杀意，那是他这种仗势欺人的废物从未接触过的、真正属于江湖顶尖高手的气息。他相信，如果自己再敢多说一个字，对方真的会毫不犹豫地废了他。

“滚！快滚！” 他朝着那些勉强爬起来的家丁尖声叫道，声音因为疼痛和恐惧而变调。

家丁们也是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过来，七手八脚地扶起惨叫连连的纨绔少爷，也顾不上那条死狗了，如同丧家之犬般，屁滚尿流地朝着镇子的方向逃去，只留下一地狼藉和扬起的尘土。

从李相夷出现，到纨绔一行人狼狈逃窜，整个过程，不过短短几十个呼吸的时间。快得让温烬甚至没来得及完整地叙述一遍前因后果，快得让周围村民的惊呼还卡在喉咙里，一场看似麻烦的危机，就已经被以最直接、最霸道的方式彻底瓦解。

温烬站在原地，看着李相夷挺拔而冷漠的背影，心脏依旧在剧烈地跳动，但原因已经完全不同。之前是出于恐惧和紧张，而现在，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巨大的震动和冲击。

他甚至不需要知道她是对是错。

他甚至不需要听一句解释。

仅仅是因为那些人针对她、对她流露出不友善的意图，他就如同被触动了逆鳞的守护神，毫不犹豫地出手，用最碾压性的实力，将一切危险和烦扰，在她面前彻底抹平。这种不问缘由、不论因果、纯粹到极致的维护，让她心中充满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以及一种难以名状的悸动。

恰在此时，村口小路的另一端，出现了两道人影。正是打探消息归来的萧秋水和李沉舟。他们远远地就看到了那群人狼狈逃窜的一幕，也清晰地看到了持剑而立、白衣胜雪的李相夷，以及站在他身后、神色复杂、手心还带着血迹的温烬。

萧秋水脸色微变，快步上前，目光扫过现场——死狗、散落的棍棒、惊魂未定的村民，以及明显刚刚动过手的李相夷。他眉头紧锁，看向李相夷，语气带着关切和疑惑

萧秋水“李相夷，发生何事？方才那些是什么人？为何起冲突？”

他的第一反应，是了解情况，判断是非。

李相夷缓缓收势，少师剑仿佛从未动过。他转过身，目光先是在温烬身上停留了一瞬，快速扫过她手心细微的伤口和血迹，确认她并无大碍，那双冰寒的眸子深处，似乎有某种情绪极快地闪过，随即又恢复了平静。然后，他才淡淡地看向萧秋水，语气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拂去了衣袖上的灰尘：

李相夷“无事。几只苍蝇聒噪，对温烬不友善，处理了。”

萧秋水闻言一愣，目光转向温烬，又看了看周围的村民，从村民们的表情和低声议论中，他大概猜到了温烬是做了好事，救人于危难。他心中稍安，但李相夷的处理方式，让他觉得有些过于简单粗暴。他沉吟道

萧秋水“对温烬不友善？所为何事？总该问清楚缘由，若是误会，或许不必动手，以免节外生枝……”

他的考虑是周全的，是符合常理的。了解原委，分清对错，若是对方无理，再行动手不迟，并且要考虑到后续可能带来的麻烦，比如对方是否会报复，是否需要找村长或当地官府协调等等。这是萧秋水一贯的行事风格，稳重、讲理、顾全大局。

然而，李相夷直接打断了他，眼神里带着一种萧秋水无法理解的、近乎天经地义的理所当然，重复了那句让萧秋水心神俱震的话：

李相夷“不需要缘由。”

短短四个字，斩钉截铁，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说完，李相夷不再理会愣在原地的萧秋水，转身面向温烬。他脸上的冰寒之色褪去少许，虽然依旧没什么表情，但声音却自然而然地柔和了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

理想腿“吓到了？”

温烬从巨大的震撼中回过神，望着他深邃的眼眸，那里清晰地映着自己的倒影。她摇了摇头，压下心中翻涌的复杂情绪，轻声却清晰地说

温烬2“没有。谢谢。”

李相夷极浅地勾了下唇角，那弧度轻微得如同蜻蜓点水，转瞬即逝，但确实是一个回应。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小院的方向。

温烬会意，点了点头。

李相夷便自然而然地走在她身侧，以一种保护的姿态，护着她往小院走去。他甚至没有再看一眼现场的混乱，也没有在意萧秋水和李沉舟的反应，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真的只是随手拍飞了几只恼人的苍蝇。

萧秋水站在原地，看着李相夷护着温烬离开的背影。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李相夷那袭白衣在落日余晖中仿佛镀上了一层金边，那姿态是如此理所当然，仿佛天地间唯一的准则，便是“温烬无恙”。而温烬走在他身侧，虽然沉默，却有一种奇异的安定感。

周围村民的议论声渐渐大了起来，充满了对温烬的感激和对那纨绔的谴责，以及对李相夷武功的惊叹。

“多亏了温姑娘啊！要不是她，二娃子可就没了！” “李公子真是神人！那几下子，啧啧……” “那刘扒皮活该！仗着他爹有几个臭钱，横行乡里，这次踢到铁板了！”

萧秋水听着这些议论，结合刚才所见，彻底拼凑出了事情的原委。他明白，温烬是见义勇为，做了绝对正确的事情。若当时是他在场，他也会毫不犹豫地阻止那纨绔行凶。但他一定会是先喝止，尝试讲道理，若对方蛮不讲理，再动手制服，并且事后一定会妥善处理，比如安抚村民，去找村长说明情况，甚至可能会去那纨绔家中“拜访”一下，以绝后患。

而李相夷，则完全跳过了所有这些步骤。他的逻辑链条简短得惊人：感知到有人对温烬不友善（甚至可能只是潜在的威胁），便清除不友善来源。至于对方是谁、为何不友善、温烬是对是错，这些在他的决策体系中，根本不予考虑。

这种近乎偏执的、毫不讲理的维护，让萧秋水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无力感和复杂的滋味。他输给的，不仅仅是李相夷那快如鬼魅、碾压一切的身手，更是李相夷那种颠覆了过往所有行事准则的、豁出一切的决绝姿态。

萧秋水想起他所了解的那个李相夷——曾经的武林正道领袖，四顾门门主。那个李相夷，惊才绝艳，仗剑江湖，固然也率性而为，但行事自有章法，胸中怀有江湖道义、天下苍生。他会权衡利弊，会为了更大的目标暂时隐忍，甚至会为了所谓的“责任”和“大局”，做出身不由己的牺牲。就像在那诡异的幻境中，他化身将军宇文烈，即便与公主苏晚情深似海，最终仍不得不为了家国天下，与她刀剑相向，留下刻骨铭心的痛与遗憾。

那种被“大局”、“责任”、“道义”紧紧捆绑的感觉，李相夷已经尝够了，也厌极了。它带来的结果是什么？是幻境中与爱人的生死相隔，是现实里被最信任的人下毒，被碧茶之毒折磨得武功尽失、命悬一线，在绝望中苦苦挣扎。他曾经坚守的一切，那些宏大的、崇高的东西，似乎并未给他带来真正的圆满和安宁，反而让他一次次失去重要之物，一次次背负上沉重的枷锁。

直到温烬的出现。

这个来历成谜、言行时常出人意料的异世女子，莽撞却坚定地闯入了他的生命。她不怕他毒发时的恐怖模样，不惧他刻意营造的冷漠疏离，甚至在他一次次用言语和态度将她推开时，她依然固执地想要看清他真实的样子，想要靠近那颗被剧毒和背叛侵蚀得千疮百孔的心。

最彻底触动李相夷的，是她在得知他身中剧毒、命不久矣时，斩钉截铁说出的那句话

温烬2“我不在乎你能活一年，还是一个月，甚至一天。我在乎的是当下的每一刻。”

这句话，像一道划破黑暗的闪电，又像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了李相夷心中那堵由过往辉煌、惨痛经历和碧茶之毒共同筑起的、厚重冰冷的壁垒上。她不在乎世俗的眼光，不在乎渺茫难测的未来，只在乎眼前真实的、触手可及的“当下”。这种近乎“任性”的纯粹和执着，恰恰是李相夷失去已久、甚至可能从未真正拥有过的东西。

所以，当他在幻境破碎、现实重逢，终于决定放下所有顾虑、卸下所有伪装，对温烬说出“试一试”的时候，他便在自己的内心世界里，重新订立了规则。这一次，他不要再被任何“大局”、“道理”、“责任”所绑架。他厌倦了那种无休止的权衡和不得已的牺牲，尤其是在涉及温烬的事情上。

他李相夷，前半生为四顾门活，为江湖道义活，结果差点连命都搭进去，换来了什么？如今，他毒性暂缓，侥幸偷得一段未知长短的时日，为何不能任性一回？为何不能将眼前这个愿意与他共度“当下”、不计后果的女子，置于一切之上？

反正他已是死过一回的人，反正未来依旧吉凶未卜、一片混沌。那么，在这有限的、偷来的时光里，护她周全，让她欢喜，便是他李相夷唯一需要顾全的“大局”。任何可能让她受委屈、受惊吓、感到不悦的人和事，都是他需要立刻、彻底清除的障碍。在这个过程中，无需判断对错，无需询问缘由。因为在他新的、唯一的准则里，“温烬”本身就是最大的对，而“让温烬不快”便是绝对的错。

这种心态的转变，是历经生死、看透世情无奈后的极端反弹，是一种将全部残存的生命力、情感和希望，都孤注一掷地倾注于一人身上的偏执与决绝。因此，面对那纨绔的刁难，他根本不屑于去了解前因后果。他只要温烬开心。至于惹温烬的是谁、有何理由、背景如何，根本不值得他浪费半点心神。

萧秋水想通了这一层，心中的无力感更甚，同时也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苦涩。他输给的，不仅仅是时机和武功，更是李相夷那种为一人而对抗全世界的姿态。他萧秋水依然恪守着理性、公正、了解原委再行动的原则，这本身没有错，甚至是江湖正道人士应有的担当。但在温烬经历了幻境的生死离合、现实的迷茫挣扎后，在她刚刚面对了疯狗的惊吓和纨绔的欺凌后，她此刻最需要的，或许正是一种超越对错、毫无保留的、坚定到近乎霸道的选择和支持。

李相夷给了她这种选择。用一种不容置疑的方式，将她牢牢地护在了自己虽然残破却依旧强大的羽翼之下。这种“明目张胆的偏爱”，源于他惨痛的过去，成于他豁出一切的当下，恰恰精准地填补了温烬内心因穿越异世、情感漂泊而产生的不安与空洞。

夕阳彻底沉入了远山，天边只留下一抹绚烂的晚霞，将村庄染成温暖的橘红色。萧秋水望着那两道消失在院落门口的背影，李相夷的白衣和温烬的衣裙在暮色中融为一幅和谐的画面。他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随风消散在渐起的晚风中。

他输得，不冤。

而此刻，小院之内，又是另一番光景。温烬打来清水，仔细清洗着手心磨破的伤口。李相夷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没有说话，但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需言语的静谧。对于李相夷而言，方才村口的一切，真的只是微不足道的小插曲。他的“大局”，此刻正安然地在他眼前，这就足够了。至于外界如何评说，未来有何麻烦，那都是“苍蝇”级别的事情，来了，拍死便是。他的世界，从此变得很简单，简单到只剩下一个名字——温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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