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京州那座充斥着压抑、算计和冰冷回忆的城市,许妍坐上了回老家小县城的火车。窗外的风景从繁华都市的高楼大厦,逐渐变为开阔的田野和低矮的房屋,她的心也仿佛随着这景色的变换,一点点从紧绷中舒缓开来。
她没有告诉姥姥具体发生了什么,只说工作调整,有了一段假期,想回来陪陪她。她尽力表现得轻松愉快,像往常一样帮着姥姥收拾屋子,去集市买菜,在灶台边打下手。
姥姥快八十了,头发全白,身形瘦小,但精神矍铄,一双经历过岁月沧桑的眼睛依旧清亮。她乐呵呵地享受着外孙女的陪伴,絮叨着街坊邻里的琐事,变着法子给许妍做她小时候爱吃的菜。
但血缘之间的感应是微妙的。不过两三天,姥姥就看出了许妍藏在笑容下的疲惫和那偶尔失神时流露出的落寞。
晚饭后,祖孙俩坐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乘凉,夏末的晚风带着一丝凉意,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姥姥摇着蒲扇,轻轻拍在许妍的膝盖上,像是漫不经心地问:
姥姥 “囡囡,这次回来,心里有事吧?跟姥姥说说,别憋着。”
许妍鼻子一酸,强撑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在姥姥温柔而洞悉的目光下,那些伪装起来的坚强瞬间土崩瓦解。
她深吸一口气,尽量用最平和的语气,省略了所有惊心动魄的细节,只轻描淡写地说道:
许妍“姥姥……我离婚了。工作…也辞了。”
她顿了顿,声音有些发哽,
许妍“对不起,姥姥。本来想着,再接再厉,早点在京州站稳脚跟,把您接过去享福的……现在,又得从头开始了。”
说到最后,委屈、不甘、还有对未来的茫然,以及对姥姥的愧疚,种种情绪汹涌而上,她再也忍不住,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她没有嚎啕大哭,只是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压抑的啜泣声在寂静的院子里显得格外令人心疼。
许妍“我本来…本来可以带您去京州过好日子的……”
姥姥没有说话,只是放下蒲扇,伸出布满老茧却温暖干燥的手,轻轻将许妍揽进自己怀里,像小时候哄她一样,一下一下,轻柔地拍着她的背。
等许妍的哭声渐渐平息,姥姥才用她那带着浓浓乡音的、缓慢而坚定的声音说:
姥姥“傻孩子,跟姥姥说什么对不起。”
姥姥“离婚怎么了?人活一辈子,谁还不遇着点沟沟坎坎?两个人要是过不到一块儿,分开是好事,姥姥不觉得这有啥丢人的。”
姥姥“工作没了,再找就是。你还年轻,有力气,有文化,怕啥?”
姥姥捧起许妍泪痕斑驳的脸,用粗糙的拇指替她擦去眼泪,眼神里是全然的理解和包容,没有一丝一毫的责备或失望。
姥姥“姥姥从来没想过要去什么京州享福。那大城市,车多人多,闹哄哄的,我去了谁也不认识,闷也闷坏了。姥姥在这儿住了大半辈子,习惯了,街坊邻居都在,挺好。”
姥姥“姥姥这辈子,就盼着你一样——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别的,什么都不重要。”
姥姥的话像一股暖流,缓缓注入许妍冰冷而千疮百孔的心。她原以为会看到姥姥的担忧甚至失望,却没想到得到了最无条件支持和包容。这种纯粹的、不附加任何条件的爱,是她在那段冰冷婚姻和充满算计的沈家里,从未感受过的。
姥姥看着她,试探着问:
姥姥“那……这回,是不是能在咱这儿找个安稳工作?离家近,姥姥也能常看着你,心里踏实。”
许妍却摇了摇头,眼神虽然还红着,却重新燃起了一种倔强的光。
许妍 “姥姥,我不想。”
许妍“之前…是我走了弯路,总想着借别人的力,甚至…甚至编造了些不真实的东西,想着攀高枝,一步登天。结果摔得更惨,这是我应得的教训。”
她握紧了姥姥的手,语气变得坚定:
许妍“现在,我想踏踏实实的,就靠我自己。我想看看,不依靠任何人,我许妍到底能走到哪一步,能干出多大的事业。我不想一直窝在小地方,我不是那样的。”
姥姥静静地听着,脸上非但没有失望,反而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她反手紧紧握住许妍的手,用力地点点头:
姥姥“好!好!这才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宝贝囡囡!”
#姥姥“姥姥一直就知道,你心里有股劲儿,有理想,有抱负,不是那池中之物!以前看你为了……唉,不说了。现在你想通了,要靠自己闯,姥姥支持你!一百个支持!”
说着,姥姥颤巍巍地站起身,走进里屋,过了一会儿,拿着一张有些旧了的银行卡走出来,塞到许妍手里。
姥姥:“这卡里,是你这些年打给我的钱。我一个老婆子,有吃有穿,花不了什么钱,都给你攒着呢。你拿去,就当是…就当是姥姥给你投资的启动资金!”
许妍看着手里的卡,眼泪再次涌了上来。这哪里是钱,这是姥姥对她沉甸甸的爱,是她这些年省吃俭用、一点点为她积攒下来的退路和底气。
许妍:“姥姥……这我不能要……”
姥姥:“拿着!” 姥姥态度强硬,不容拒绝,“姥姥给你的,你就拿着!在外面闯荡,身上有点钱,心里不慌。算姥姥借给你的,等你以后挣大钱了,再加倍还给姥姥!”
许妍知道拗不过姥姥,只能含着泪,将那张承载着无限爱意的卡紧紧攥在手心。
在姥姥家的这几天,许妍仿佛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吃着姥姥做的家常菜,听着熟悉的乡音,睡在充满阳光味道的老式木床上,她心灵的创伤被这质朴而温暖的环境一点点治愈。她放下了在京州时时刻紧绷的防御姿态,重新找回了内心的平静和力量。
几天后,许妍决定返回京州。她知道,那里有她未竟的梦想和重新开始的战场。
临走那天,姥姥天没亮就起来忙活,给她准备了一大堆东西。自己熬的、装在玻璃罐里晶莹剔透的桂花酱,说是可以泡水喝,润肺安神;炸得金黄酥脆的素丸子,让她路上吃;还有腌的咸菜、晒的干菜、包的饺子冻好了让她带走……大包小包,塞了满满一行李箱和一个大手提袋。
姥姥:“在外面,别总吃那些外卖,不健康。想家了,就吃点姥姥做的东西。”
车站里,姥姥执意要送她上车。瘦小的身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显得有些单薄,却一直挺直着腰板,朝许妍用力地挥手,脸上带着慈祥而鼓励的笑容,嘴里不停嘱咐着:“到了来个信儿!好好吃饭!别太累着!”
许妍隔着车窗,看着姥姥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视线里,她忍了一路的眼泪终于还是落了下来。但这一次,眼泪里不再是委屈和绝望,而是温暖、不舍和更加坚定的勇气。
姥姥送走许妍,回到安静下来的小院,心里空落落的。她走进许妍睡过的房间,想收拾一下,却看见那张银行卡,端端正正地放在枕头边上,下面还压着一张叠好的信纸。
姥姥展开信纸,上面是许妍清秀却有力的字迹:
“姥姥:
卡我放在枕头底下了。您的心意,囡囡收到了,比收到全世界的财富都让我有力量。
这些钱,是囡囡孝敬您的,不是让您替我攒着的。您要舍得花,买点好吃的,添件新衣裳,或者去找老姐妹们喝喝茶、听听戏。您身体康健,心情舒畅,就是我在外面打拼最大的底气。
请您相信,您的外孙女,骨头是硬的,心是亮的。以前走错了路,以后不会了。
我现在虽然没有能力接您去京州享福,但请您一定记得——
这些钱,就是为您攒的。您大胆花,别省着。而我会用您给我的这份爱和勇气,去闯,去拼,去开创属于我们自己的、堂堂正正的未来!
等我在京州,真正扎下根,闯出名堂,一定风风光光地接您过去,看看您外孙女打下的江山!
囡囡 留”
姥姥拿着那张薄薄的信纸,反复看了好几遍,昏花的老眼里泛起了泪光,嘴角却高高地扬起,露出了无比自豪和欣慰的笑容。
她的囡囡,真的长大了。摔了跤,不怕,爬起来,看清了路,走得更加坚定。她知道,这一次,她的宝贝一定会走得更远,更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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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返京州,许妍的心情与离开时截然不同。少了彷徨与绝望,多了份沉甸甸的决心和背水一战的清醒。她知道,京州依旧是沈皓明势力盘根错节的地方,她选择回来,就等于选择了一条布满荆棘的路。
她租了一个远离市中心、狭小但干净的单间,安顿下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开始投简历,寻找一切可能的工作机会。目标明确:传媒内容相关领域,从最基层做起。她不再奢望电视台那样光鲜的平台,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正在蓬勃发展的网络直播、短视频制作公司等。
然而,现实很快给了她沉重一击。
“许妍?哦……不好意思,我们这个职位已经招到人了。”
“许小姐,您的履历很优秀,不过……我们觉得您可能不太适合我们公司的企业文化。”
“许妍?抱歉,请回去等通知吧。”
起初,她还能接到一些面试电话,但往往在自我介绍后,对方的态度就会发生微妙的变化。有些面试官会露出惊讶或探究的表情,有些则会变得异常客气而疏离。几次之后,她隐约明白了。她的名字,她那段短暂的、与沈皓明关联的婚姻,以及后来“不识抬举”的离婚闹剧,在这个圈子里并非秘密。
沈皓明或许没有明确下令封杀她,但他庞大的影响力就像一张无形的网。那些公司、那些负责人,或许是不想得罪沈家,或许是惧怕沈皓明可能的迁怒,没有人愿意为了一个毫无背景、还带着“麻烦”标签的许妍,去冒不必要的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