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院对面,刘果宁找到了一家小旅馆。旅馆的条件确实很差,楼道里弥漫着霉味和消毒水混合的怪味。他的房间在二楼,窗户正对着马路,时不时有车辆经过的噪音。
但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隔壁房间传来的各种声音——男人的大笑声,女人的娇笑声,还有不时传来的容易让人想入非非的声音。
若是平时,这些声音或许会让刚步入青春期的刘果宁感到好奇和躁动。但今晚,他只觉得烦躁。
他按照承诺给孙妈妈发了定位和房间照片,收到回复后这才安心躺下。
躺在吱呀作响的床上,刘果宁盯着天花板上那块水渍形成的奇怪形状,脑海里全是孙嘉彧苍白的面容和那个勉强的微笑。
他想起第一次在运动会上见到她,那个摔倒了还要坚持跑完全程的倔强女孩;想起在贵州寨子里,她扛着水果筐时额头上晶莹的汗珠;想起视频里,她认真给他讲题时微微蹙起的眉头。
那些鲜活的、生动的孙嘉彧,与今晚病床上那个虚弱的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种对比让刘果宁的心一阵阵抽痛。
隔壁又传来一阵暧昧的声响,但他充耳不闻。此刻他的心里,只装得下那个在医院病床上的女孩。
他翻了个身,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开始搜索医院附近的早餐店。他要找到最好吃、最有营养的早餐,明天一早就给孙嘉彧送过去。
"这家粥铺评价不错...这家有她爱吃的豆浆油条...这家说是三十年老店..."他一边查,一边在心里默默规划着明天的行程。
窗外的霓虹灯透过薄薄的窗帘,在房间里投下斑驳的光影。远处传来夜市摊贩的吆喝声,摩托车发动机的轰鸣声,还有不知从哪里飘来的流行歌曲。
这是一个与北京截然不同的夜晚,嘈杂、混乱,却又充满生机。
刘果宁闭上眼睛,却毫无睡意。他想起离开病房时,孙嘉彧悄悄拉住他的衣角,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明天早点来。"
这句话像是一粒种子,在他心里落地便疯长。
夜渐渐深了,隔壁的声音也渐渐平息。刘果宁坐起身,在手机备忘录里认真地记下明天要买的早餐和要去的地方。他要买孙嘉彧最爱吃的那家小笼包,要去药店问问术后恢复需要注意什么,还要...
清单越列越长,就像少年心中那份刚刚发现,就已经深刻入骨的感情。
这一夜,终于看明白自己心的刘果宁,第一次真正体会到何为牵挂,何为心疼,何为想要守护一个人的迫切。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刘果宁就起床了。他仔细洗漱,把衣服整理得干干净净。在出门前,他又给孙妈妈发了条消息,告诉她自己的行程。
没过多久,刘果宁就提着一个保温袋站在了县医院的住院部门口。袋子里装着他跑了三条街才买到的粥和小笼包——那家据说开了三十年的老字号,排队的人从店里一直排到街角。
推开病房门时,孙妈妈正轻轻梳理着女儿的头发,孙嘉彧半靠在床头,脸色比昨晚好了一些,但依然透着病态的苍白。
“阿姨,或儿,早上好。”刘果宁轻声打招呼,举起手中的保温袋,“我买了早餐。”
孙妈妈连忙起身接过袋子,眼眶下有着明显的黑眼圈:“果宁,你这么早就来了?睡得好吗?”
“特别好!”刘果宁说着善意的谎言,实际上他几乎一夜未眠,“我买了皮蛋瘦肉粥和小笼包,都是孙小或爱吃的。”
保温盒打开的瞬间,粥的香气在病房里弥漫开来。孙嘉彧的眼睛微微亮了一下,轻声说:“好香。”
刘果宁小心翼翼地把粥端到床头柜上,又细心地垫了张纸巾。他看着孙嘉彧用没有打点滴的左手笨拙地拿着勺子,突然说:“阿姨,您去休息一下吧,我来照顾她。”
孙妈妈摇摇头:“不用,我没事的。”
“您看您眼睛都红了,”刘果宁坚持道,“我就坐在这里陪她说说话,您去走廊透透气,或者去食堂吃个早饭。”
这是少年第一次为了初开的爱情耍心机——在准备给孙嘉彧妈妈也带早餐的时候犹豫了,他想支开孙嘉彧的妈妈,这样他才好和他的孙小或单独相处。
最终,孙妈妈拗不过刘果宁的坚持,答应去食堂吃个早饭。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少年。
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洒进来,在白色的床单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孙嘉彧小口小口地喝着粥,时不时抬眼看看坐在床边的刘果宁。
“你的预习进度到哪了?”她突然问,声音还很轻,但已经比昨晚有力气了些。
刘果宁愣了一下,随即笑了:“都这时候了还惦记着我的学习?放心吧,初一上学期的数学我都预习完了。”
“英语呢?”
“单词背到第三单元了。”
“语文呢?”
“《朝花夕拾》读了一半。”
孙嘉彧满意地点点头,嘴角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真乖。”
这个熟悉的语气让刘果宁恍惚间觉得,那个总是督促他学习的孙嘉彧又回来了。可是看着她苍白的面容和手背上的针管,他的心又揪了起来。
“你...路上顺利吗?”孙嘉彧又问,眼神里带着歉意,“一个人跑这么远,很辛苦吧。”
刘果宁摇摇头:“不辛苦,我都习惯了。飞机、大巴、三轮车,一路都很顺利。”
他说得轻描淡写,省略了昨晚在旅馆的不适,省略了一路奔波的疲惫。在他心里,这些比起她正在承受的痛苦,根本不算什么。
病房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孙嘉彧小口喝粥的声音。刘果宁看着她艰难地用左手拿着勺子,好几次都想伸手帮忙,却又不好意思。
“疼吗?”他终于鼓起勇气问出这个从昨晚就一直压在心头的问题。
孙嘉彧的动作顿了一下。她抬起头,眼睛微微睁大,随即又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轻轻颤动。她的嘴唇抿了抿,似乎在斟酌该如何回答。最后,她抬起眼,给了刘果宁一个故作轻松的微笑:
“不疼。”
这个笑容太过刻意。
刘果宁看着她强装坚强的模样,突然觉得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
他胡乱抹了一把脸,感觉到指尖的湿润,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红了眼眶。他深深吸了两口气,像是要积蓄足够的勇气,终于轻声问:
“能给我看看吗?伤口。”
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病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孙嘉彧明显愣住了,握着勺子的手指微微收紧。她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在犹豫。
刘果宁急忙补充:“就...就看一眼。我想知道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孙嘉彧沉默了很久,久到刘果宁以为她不会答应了。终于,她轻轻放下勺子,用左手慢慢掀开了被子的一角,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撩起病号服的下摆。
在她右下腹的位置,贴着一块白色的纱布。纱布边缘隐约能看到一些渗出的药渍。
“其实...有点丑。”孙嘉彧小声说,声音里带着她很少流露出的脆弱。
刘果宁的目光紧紧锁在那块纱布上,想象着纱布下面的伤口。他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孙嘉彧为什么要说谎。不是因为不信任他,而是因为她一直都是这样——总是把最坚强的一面展现给别人,独自承受所有的痛苦。
“以后...”刘果宁的声音有些沙哑,“以后不要再瞒着我了。疼就是疼,难受就是难受,在我面前,你不用假装坚强。”
孙嘉彧抬起头,眼睛里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有惊讶,也有感动。
她把病号服整理好,重新盖好被子,轻声说:“其实...是有点疼的。特别是麻药过了之后...”
这句话像是一个开关,打开了孙嘉彧一直紧闭的心扉。她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手术前后的经历,讲述那些难熬的疼痛,讲述她在病床上想念北京的朋友,想念和他一起学习的日子。
刘果宁静静地听着,第一次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如此之近。不仅是物理上的靠近,更是心灵上的相通。
当孙妈妈吃完早饭回到病房时,看到的是两个少年相视而笑的画面。阳光正好洒在他们身上,仿佛给这个充满消毒水气味的病房也带来了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