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嘉彧被妈妈突然的拥抱和道歉弄得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母亲话里的深意。她靠在妈妈怀里,闻着那熟悉的气息,心里软成一片。她轻轻回抱住妈妈,声音闷闷的,却带着安抚的力量:
“妈,您别这么说。没什么对不起的。去北京见识过,我知道天有多高,这对我来说是财富。回贵州,一家人在一起,也很好。我能处理好自己的事情,您别担心。”
孙嘉彧顿了顿,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抬起头,看着妈妈泛红的眼圈,语气坚定而带着一丝憧憬:“妈,我跟您说个我的想法。等到了高中,我就差不多16岁了。那个时候,如果我的成绩足够好,我想……自己去北京读高中。靠奖学金,或者课余打工,我可以的。”
她看到妈妈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和担忧,继续说道:“当然,这只是我一个初步的想法,还需要从长计议。而且……”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声音轻了些,“而且,也要看到时候,我和刘果宁……是不是还有联系。如果那个时候,我们都还记得今天的约定,并且都变得更好的话……”
她没有再说下去,但那双抬起的眼睛里,闪烁着的,不再是属于13岁女孩的天真幻想,而是一种属于16岁少女的、对未来的清晰规划和隐隐的期待。
张思雅看着女儿,看着她眼中那份超越年龄的沉稳和隐藏在冷静下的微光,心中百感交集。有对女儿即将展翅高飞的不舍,更有对她清晰人生规划的骄傲和一丝释然。
她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头发,最终,所有的情绪化为一个温柔而坚定的微笑。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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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果宁回来的速度比预想的快,手里大包小包地拎着,额头上还带着一层细密的汗珠,显然是跑着去跑着回的。
“阿姨, 或儿,我回来了!”他推开门,声音里还带着点微喘,但脸上的笑容明亮又灿烂。他把手里的东西小心地放在床头柜上,开始如数家珍地往外拿,“这是或儿的山药排骨粥,我让店家多熬了一会儿,特别烂糊。这是给阿姨您买的,这家店的招牌卤肉饭,我看评价都说不错!还有这个,清炒时蔬,还有一份糖醋里脊,不知道您爱不爱吃,酸菜鱼、小炒鸡都买了点……哦对了,还有一份水果沙拉!”
他买的东西远远超出了三个人的饭量,而且明显是精心考虑过的,给孙嘉彧的是严格按照医嘱的清淡病号餐,给张思雅的则是丰盛又讲究的搭配,甚至还细心地准备了餐后水果。
张思雅看着摆了一小桌的饭菜,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哎呀,果宁,你这孩子,买这么多干什么,太破费了。”
“不破费不破费!”刘果宁连忙摆手,眼神诚恳,“阿姨您照顾嘉彧辛苦了,得多吃点好的。我也不知道您具体爱吃什么,就……就都买了点,您挑喜欢的吃!”
他这副恨不得把所有好东西都捧到她面前的样子,让张思雅心里暖暖的。她看得出来,这孩子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对她好,或许,这也是他表达对嘉彧在意的一种方式。
孙嘉彧靠在床头,看着刘果宁在她妈妈面前那副有点笨拙又格外认真的模样,看着他因为跑动而微红的脸颊和亮晶晶的眼睛,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软软的,暖暖的。他这样尊重和关心她的妈妈,比直接对她好,更让她觉得触动。
她嘴角不自觉地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轻声说:“谢谢。”
刘果宁听到她的道谢,转过头,对上她的目光,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客气啥,快趁热吃!”
这顿午饭吃得格外温馨。张思雅对卤肉饭赞不绝口,刘果宁就像自己被夸奖了一样高兴。他一边自己扒拉着饭,一边还不忘关注孙嘉彧,看她勺子用得不太顺手,差点就想上手帮忙,被孙嘉彧一个眼神瞪了回去,只好讪讪地继续吃饭,但眼神还是时不时地飘过去。
饭后,张思雅收拾着餐具,状似无意地提起了接下来的安排:“嘉彧,刚才你爸爸来电话了,他明天休息,过来医院照顾你。妈妈今天再陪你一天,晚上回去收拾一下,明天就回家陪嘉鑫了。后天……妈妈就要跟队出发去非洲了。”
她的话音刚落,病房里轻松的气氛似乎凝滞了一瞬。
孙嘉彧正小口喝着水,闻言,握着杯子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下。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盖住了眸底瞬间涌起的情绪,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但坐在她旁边的刘果宁,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她那一瞬间的僵硬和随之而来的低气压。她虽然什么都没说,可那骤然收敛的气息和刻意维持的平静,反而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张思雅看着女儿懂事的样子,心里也不好受,但她工作性质如此,很多时候身不由己。她叹了口气,拿着垃圾先出去了,想给孩子们留点空间。
病房里只剩下两人后,刘果宁凑近了一些,小心翼翼地看着孙嘉彧低垂的侧脸,小声问:“孙小或,你……是不是不开心了?”
孙嘉彧依旧低着头,盯着手里的水杯,沉默着,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刘果宁有些着急,他最怕她这样把什么都闷在心里。“是因为阿姨要走吗?”他试探着问,声音放得更轻了,带着一种笨拙的温柔,“你想让阿姨多陪陪你,对不对?”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孙嘉彧紧闭的心扉。
她终于抬起头,眼眶有些微微发红。她看着刘果宁,眼神里有失落,有依恋,还有一丝被她强行压下去的委屈。
“……嗯。”她终于发出了一个带着鼻音的、微不可闻的肯定。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他倾诉:“我知道妈妈的工作很重要,我知道弟弟还小需要人照顾,我知道爸爸明天就能来……我都知道。我不应该……这么不懂事的。”
她说着“不应该”、“不懂事”,可那语气里的难过,却清晰地传递了出来。她再成熟,再理智,也终究是个十三岁的女孩,刚刚经历了一场手术,身体脆弱的时候,心理也会变得格外依赖和柔软。更何况,这次分别,妈妈要去的是遥远的非洲,归期未定。
刘果宁看着她强装镇定却难掩失落的样子,心里像是被千万只蚂蚁啃食,细细密密地疼起来。他想起之前她安慰自己、给自己规划体育生道路时那副冷静强大的模样,和此刻这个因为妈妈要离开而流露出脆弱的小女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原来,她也不是无所不能的。她也会难过,也会舍不得。
“这怎么叫不懂事呢?”刘果宁的语气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和心疼,“想妈妈陪着自己,这太正常了!你才多大,还生着病呢!换我,我肯定早就抱着我妈大腿哭嚎不让她走了!”
他试图用夸张的语气逗她笑,但孙嘉彧只是嘴角牵动了一下,依旧没什么笑意。
刘果宁挠了挠头,努力组织着语言:“孙小或,我觉得吧……有时候,太懂事了也不好。你看,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对不对?你什么都自己扛着,什么都替别人想,那……那你的委屈怎么办呢?”
他看着她,眼神真诚而恳切:“你要是想,就去跟阿姨说啊!就说‘妈,我舍不得你,你能不能晚两天走?’或者‘妈,我伤口还有点疼,想你多陪陪我。’这有什么说不出口的?”
孙嘉彧静静地听着,眼神闪烁。
说出口吗?像他说的那样,直接表达自己的需求和脆弱?
她不是没有想过。但是……
她缓缓摇了摇头,声音轻得像叹息:“说了又能怎么样呢?妈妈的工作是定好的,队里不可能为了她一个人改变行程。弟弟还在家等着。我说了,除了让妈妈为难、让她更放心不下之外,改变不了任何结果。既然改变不了,又何必说出来,让她带着担心走呢?”
她的逻辑清晰得让人心疼。她把所有的可能性、所有的后果都想到了,然后选择了最“利他”的一种方式——沉默地承受。
刘果宁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她说的该死的正确。是啊,说出来,或许能宣泄情绪,但确实改变不了张阿姨要离开的事实,反而会增添离别的愁绪和母亲的愧疚。
他看着孙嘉彧平静却难掩落寞的侧脸,一种强烈的保护欲和心疼感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汹涌。他忽然更加理解了,为什么自己会那么想要照顾她,想要保护她。
因为她总是这样,看似坚强独立,无所不能,其实内心比谁都柔软,比谁都渴望关爱和陪伴,却偏偏习惯了把所有的风雨都自己挡在外面。
“孙嘉彧……”他唤了她的全名,声音低沉而认真,“你以后……别什么都自己扛着。至少……在我面前不用。”
他顿了顿,耳根有些发烫,但还是鼓足勇气说了下去:“你想哭就哭,想闹就闹,舍不得就说舍不得。我……我可能帮不上什么大忙,但我可以听着,可以陪着你。就算你妈妈暂时不能陪你,还有……还有我呢。”
他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带着点羞涩,却又异常坚定。
孙嘉彧抬起头,撞进他清澈而专注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丝毫的玩笑,只有满满的真诚和令人心安的暖意。
她依然不会去对妈妈说出任性的请求,那是她选择的理解和体谅。
但此刻,她知道,在这个夏天,在这间充斥着离别气息的病房里,有一个人,看穿了她的坚强,心疼着她的懂事,并愿意,给她一份温暖而坚定的陪伴。
这感觉,似乎……挺美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