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刘果宁的家有刘果宁家的热闹和温暖。
而眼前这个正在为她整理床铺、即将远行却依旧放心不下她的妈妈，那个虽然忙碌却努力挤出时间陪伴她和弟弟的爸爸，还有那个需要她照顾、会甜甜叫她“姐姐”的孙嘉鑫……这就是她的家。
或许不够完美，或许有很多现实的无奈和分别，但这里面有她最深的牵挂和最沉甸甸的爱。别人的家庭再好，那也是别人的风景。她最眷恋的，永远是自家这片也许带着风霜、却独一无二的土壤。
一种坚定而温暖的力量重新注满了心间。孙嘉彧不再羡慕，也不再感伤。
她看着妈妈的背影，心里涌起一个强烈而清晰的念头：她要快快长大。
不是像小时候那样渴望长大获得认可，而是渴望拥有真正的力量和自由。等她长大了，足够强大，足够独立，那么即使妈妈在遥远的非洲，在地球的另一端，她也能凭借自己的力量，买一张机票，穿越山海，去到她身边。她可以照顾妈妈，而不是总是被照顾；她可以成为家人的依靠，而不仅仅是懂事的孩子。
到那时，距离将不再是阻隔，思念也将有处安放。
想到这里，孙嘉彧转过头，看向旁边还在假装看书、实则偷偷观察她表情的刘果宁，脸上露出了一个清浅却无比真实的笑容，驱散了之前那一丝若有若无的阴霾。
“嗯，戴阿姨真好。”她轻声说，语气里是纯粹的感慨，再无半分自怜。
刘果宁看着她忽然明亮起来的眼神和那个真心实意的笑容，虽然不太明白她刚才短暂的沉默和此刻的释然是为了什么，但只要她笑了，他就觉得安心了。他也跟着傻笑起来，用力点头：
“那必须的！我妈天下第一好！”
“那你接着休息？还是……咱们再看会儿书？”刘果宁晃了晃手里的物理书，试探着问。他现在有点拿不准是该让她静养，还是做点别的分散注意力。
孙嘉彧摇了摇头，刚睡醒，没什么睡意，但看书也觉得有点沉不下心。她的目光落在窗外，看着楼下院子里郁郁葱葱的树木和偶尔走过的行人，眼神有些放空。
张思雅整理好东西，转过身，看到女儿望着窗外出神的样子，心里明白她还在想着自己即将离开的事情。她走过去，坐在床沿，温柔地摸了摸孙嘉彧的额头，试了试温度。
“温度正常，恢复得不错。”张思雅笑了笑，试图让气氛轻松些，“果宁妈妈刚才打电话，没什么事吧？”
“没事，阿姨，”刘果宁赶紧接话，语气轻快，“就是问我在这边习不习惯，让我别给您和或儿添乱。”
张思雅看着刘果宁，眼神温和而带着感激：“你这孩子，太懂事了。是阿姨和你叔叔该谢谢你，这么大老远跑来看嘉彧，还这么细心。”
刘果宁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阿姨您别这么说，我跟嘉彧是……是好朋友嘛，应该的。”
“好朋友”三个字，他说得格外认真。
张思雅笑了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她看了看时间，对孙嘉彧说：“嘉彧，妈妈晚上得回去一趟，把家里再收拾收拾，嘉鑫明天从夏令营回来，也得准备一下。明天爸爸一早就过来。”
“嗯，我知道。”孙嘉彧点了点头，声音平静。她努力压下心头那股因为“晚上妈妈就要走了”而涌起的酸涩，不想让妈妈看出异样，更不想让旁边的刘果宁担心。她甚至扯出一个浅浅的、试图让妈妈安心的笑容。
张思雅又叮嘱了几句“好好休息”、“有事按铃叫护士”之类的注意事项，便起身拿着包，先去护士站办理一些手续，再去附近的超市买点晚餐食材，打算在离开前给女儿和这个大老远跑来的小伙子做顿简单的家常饭。
病房门“咔哒”一声轻响关上，隔绝了外面的脚步声。
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隐约的嘈杂和消毒水若有若无的气味。孙嘉彧脸上那点强撑的笑容慢慢淡去，她靠在床头，目光没什么焦点地落在雪白的被子上，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被角。妈妈要走了，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下一次见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即使她再理智，再懂事，此刻被生病和离别双重情绪包裹着，心里也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
刘果宁看着她虽然极力掩饰，但依旧比刚才沉默了许多、连周身气息都变得有些低落的侧脸，心里跟明镜似的。他知道她在想什么，也知道她肯定不会说出来。这几天，她除了做检查，几乎就没离开过这间病房，天天对着四面白墙，闻着消毒水味儿，心里还装着事儿，肯定闷坏了！
他抓了抓头发，黑亮的眼珠转了转，一个大胆又有点冒险的念头冒了出来。他凑近一点，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点神秘兮兮和怂恿的味道：
“孙小或，”他唤她，眼睛里闪着跃跃欲试的光，“要不然，我们逃跑吧！”
孙嘉彧被他这石破天惊的提议惊得倏然抬起头，愕然地看着他：“……逃跑？跑去哪儿？” 她下意识觉得他在胡闹。
“就出去透透气！”刘果宁见她有反应，立刻来劲了，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你看你，都在这里闷了多少天了？再待下去身上都快长蘑菇了！我知道医院后面有个小花园，没什么人，空气可好了！我们就去那儿坐一会儿，十分钟！不，五分钟就行！保证神不知鬼不觉！”
他越说越觉得这个计划完美，眼神亮得惊人，像只发现了新大陆的大型犬。
孙嘉彧下意识地想拒绝：“不行，我妈刚说了……”
“阿姨不是去买菜和办手续了吗？起码得半个多小时吧？”刘果宁打断她，逻辑清晰得不像个学渣，“我们速去速回，赶在阿姨回来之前溜回来，她肯定发现不了！”
他看着她还有些犹豫和苍白的脸，语气软了下来，带着点恳求：“就去一小会儿，真的。你看外面阳光多好，风吹在脸上肯定特别舒服，比闻消毒水强多了！老在房间里待着，没病也憋出病来了，不利于恢复！”
孙嘉彧的心微微动了一下。他说得对，她确实闷坏了。渴望自由呼吸新鲜空气的念头，像小小的藤蔓，悄悄钻了出来。她看了一眼窗外，阳光明媚，树影摇曳，充满了诱惑。
“可是……”她还有顾虑，摸了摸自己右下腹还贴着纱布的位置，“我的伤口……”
“这个我早就想好了！”刘果宁一副“包在我身上”的架势，他刚才出去接电话时就偷偷观察过了，“我问过护士站了，有轮椅！可以借用的！我推你去！保证平稳，绝对不颠着你！你就当是……嗯……一次非常短暂的、由我刘导游负责的户外康复活动！”
他还挺会给自己封官加爵。
孙嘉彧看着他信心满满、眼神灼灼的样子，又看了看窗外那片诱人的阳光和绿色，心里天人交战。理智告诉她这很冒险，万一被妈妈或者医生护士发现……但内心深处那个被压抑了许久、渴望挣脱束缚的少女，却在蠢蠢欲动。
最终，渴望战胜了谨慎。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看向刘果宁，轻轻点了点头：“……就五分钟。”
“成交！”刘果宁几乎要欢呼出来，又赶紧捂住嘴，警惕地看了一眼门口，然后压低声音，兴奋地说，“你等着，我去搞定轮椅！咱们来个‘胜利大逃亡’！”
他说着，像个训练有素的特工，蹑手蹑脚地溜出病房，没过两分钟，果然推着一辆折叠轮椅回来了，动作轻快又带着点做贼心虚的刺激感。
他小心翼翼地把轮椅在床边放好，然后看向孙嘉彧，表情变得异常郑重：“来，慢点，我扶你。”
孙嘉彧在他的搀扶下，极其缓慢、小心地移动身体，从床上坐到轮椅上。整个过程，刘果宁都屏住呼吸，手臂用力稳住她，眼神专注得仿佛在完成一项精密工程，生怕弄疼她一分一毫。
直到她安全坐定，他才长长舒了口气，额头上居然紧张得冒出了细汗。
“坐稳了啊，刘号特快专列即将发车！”他调整了一下姿势，握紧轮椅推手，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兴奋和一种肩负重任的庄严。
他推着轮椅，尽量平稳地滑出病房，避开人多的大厅和护士站，熟门熟路地朝着他之前侦查好的、相对僻静的消防通道和后门方向溜去。
医院后方的小花园确实如刘果宁所说，僻静而充满生机。几棵高大的乔木投下浓密的绿荫，灌木丛修剪得整齐，中间点缀着几处可供休息的长椅。午后的阳光被树叶过滤，变得柔和而斑驳，洒在身上暖洋洋的。
刘果宁将轮椅小心翼翼地停在一处既能晒到太阳又不至于太晒的长椅旁，自己则一屁股在旁边空着的长椅上大喇喇地坐下，长长地舒了口气，仿佛完成了一项多么了不起的壮举。
“怎么样？刘导游没骗你吧？这地方，绝了！”他扬起下巴，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
孙嘉彧感受着久违的、带着青草和泥土芬芳的空气涌入肺腑，连日来萦绕在鼻尖的消毒水气味似乎终于被驱散。她看着眼前摇曳的树叶，听着远处模糊的城市背景音和近处的鸟鸣，一直紧绷着的心弦，在这一刻奇异地松弛了下来。
“嗯，很好。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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