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回笼的瞬间,阮清嘉只觉得眉心一阵钝痛。
他猛地睁开眼,却被眼前的景象攫住了呼吸——
周遭是漫无边际的纯白,像被揉碎的月光铺成了无垠的海。
没有墙壁的棱角,没有门窗的轮廓,连脚下都踩着柔软的白,分不清是地面还是云端。
光线均匀地漫射在每个角落,不刺眼,却也找不到光源的痕迹,仿佛整个空间本身就在发光。
身体的痛感奇迹般地消失了,可本能的警惕仍让他瞬间绷紧了脊背。
他试着动了动手指,关节灵活如初,那些青紫的瘀伤、渗血的伤口,竟像从未存在过。
阮清嘉深吸一口气,强迫狂跳的心脏慢下来,指尖试探着向前伸去——
“咚”的一声轻响,指尖撞上了一层无形的壁障。
透明,坚硬,带着冰凉的质感。
他顺着屏障摸索一周,才发现自己被困在一个一米见方的立方体里,像被装在玻璃罩中的标本。
“有人吗?”他扬声呼喊,声音在这片纯白里扩散开,却没激起半点涟漪。
没有回声,没有应答,连空气都静止得可怕。
世界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他自己的呼吸声,清晰得像在耳边敲鼓。
阮清嘉缓缓盘腿坐下,将后背抵在冰冷的屏障上。
思绪像脱缰的野马,在这片虚无里狂奔——
这是哪里?是死后的世界,还是某种诡异的梦境?昏迷前那道机械音还在耳畔回响,“宿主”“任务”“切断羁绊”……
每个词都像带刺的钩子,勾得他心头发紧。
桑榆晚呢?她会不会发现自己不见了?会不会又红着眼眶到处找他?
昨晚她攥着他衣角哭的模样突然撞进脑海,那滴落在手背上的泪,仿佛还带着灼人的温度。
就在这时,前方的白光突然泛起一阵涟漪,像平静的湖面被投入石子。
一个身影凭空浮现,带着细碎的光影,渐渐凝聚成清晰的轮廓。
阮清嘉像被针扎似的瞬间弹起,猛地后退到屏障边缘,脊背死死抵住那层冰冷,指尖攥得发白。
他看清来人穿着宽松的亮色卫衣,头发染成跳跃的金粉色,嘴角挂着漫不经心的笑,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
“别这么紧张嘛~”那人见他如临大敌,忽然笑嘻嘻地举起双手,手腕上的银色手链随着动作叮当作响。
他刻意拖长了语调,尾音卷着点撒娇似的甜,“清嘉嘉~你看,我超——友善的哦!”
他边说边往前走了两步,停在屏障外半米处,歪着头打量阮清嘉。
那双猫似的眼睛里闪烁着好奇的光,却又藏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疏离。
阮清嘉闻言皱紧眉头,眉峰拧成一道冷硬的沟壑。
眼前这人笑得像颗裹着糖衣的果子,可这纯白得不合常理的空间、无形的禁锢、凭空出现的身影,哪一样都透着诡异。
善良?他绝不相信。
“你是谁?为什么认识我?这里是哪里?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连珠炮似的发问,声音冷得像淬了冰,每个字都带着戒备的棱角。
楚妄夸张地叹了口气,像哄闹脾气的小孩似的竖起一根手指。
“问题可真多呀~”他拖长了语调,尾音卷着点戏谑的甜,“不过谁让我天生心善呢~就大发慈悲告诉你吧。”
“我嘛,是快穿局最顶尖的员工,楚妄。”
他歪着头笑,金粉色的发丝滑落在脸颊,“以前还有个竞争对手,可惜呀,蠢得无可救药,居然对任务对象动了真心——最后宁可赔上所有积分,剔掉一半灵魂,也要留在那个破世界守着爱情过活。”
说到这儿,他突然嫌恶地“噫”了一声,眉头皱得像吃到了酸柠檬,仿佛那是世间最可笑的事。
“不过也好,”他很快又扬起嘴角,眼里闪着毫不掩饰的得意,“这下再也没人跟我争第一了。”
“至于为什么认识你?”楚妄的声音突然压低,像毒蛇吐信般凑近屏障。
阮清嘉下意识想后退,却发现身体像被钉在原地,连指尖都动不了分毫。
对方的呼吸隔着透明的壁障扑过来,带着点柑橘汽水的甜香,眼神却淬着冰,“当然是因为——阮清嘉,你,是我的任务目标呀。”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说得清晰:“现在,你的身份,我要借用了。”
“宿主,请勿浪费时间,任务优先。”
机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像生锈的齿轮在摩擦,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阮清嘉猛地环顾四周,纯白的空间依旧空无一物,那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涌来,又像藏在自己的骨缝里,找不出源头。
楚妄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不耐,像被打扰了游戏的孩童,但那点情绪转瞬即逝,很快又被漫不经心的笑覆盖。
他嘴角的弧度淡了几分,望着屏障里的阮清嘉。
他的语气带着点撒娇似的抱怨:“真是的,怎么摊上你这么个系统,我还没和清嘉嘉好好玩呢。”
此刻他微微嘟着嘴,发丝垂在眼前,倒真像个被抢走心爱玩具的孩子,眼里却藏着一丝没被完全掩住的戾气。
“宿主,请执行任务。”机械音再次响起,刻板得像张重复播放的旧唱片。
看来这系统,是只会催着干活的性子。
“好吧好吧,知道了!你就不能说点别的?”
楚妄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金粉色的发丝被揉得乱糟糟,“我们什么时候失过手?用得着这么催?”
“宿主,别忘了……”
系统的话没说完,就被楚妄扬手打断:“行了007,别念紧箍咒了!这就去!”
他不耐烦地冲虚空喊了一声,转身要走。
却又回过头,冲阮清嘉俏皮地眨了眨眼,眼尾那颗小小的泪痣在白光里格外显眼:“再见咯清嘉嘉~你就乖乖待在这儿,等我哪天无聊了,就来陪你玩呀。”
他刻意拖长了语调,指尖在唇上比了个飞吻:“记住哦,我是快穿局最厉害的执行者,楚妄——狂妄的妄,一定要记住哦。”
话音落,他的身影便像融化的雪,渐渐淡成一片光晕,消失在纯白里。
空间瞬间恢复死寂,连空气流动的声音都消失了。
阮清嘉维持着戒备的姿势站了许久,直到紧绷的肌肉开始发酸,才脱力般沿着屏障滑坐下去,后背抵着冰凉的壁障,胸口剧烈起伏。
再冷静自持,他也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
面对这颠覆认知的一切,会慌,会怕,会感到深入骨髓的无力。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指尖插进乱糟糟的头发里,一点点梳理现状。
1. 楚妄:来自所谓“快穿局”的任务者,目标是占据他的身体,破坏他和桑榆眠的关系。
这人看似玩世不恭,目标却藏着算计与狠戾,那句“狂妄的妄”,倒真是贴切。
2. 系统007:只有机械音的存在,像楚妄的监工,唯一的执念就是“任务”,语气里似乎藏着某种未说出口的顾虑。
3. “女主”:从之前的机械音推断,大概率就是桑榆晚。
所以……他的人生,他的挣扎,他小心翼翼藏起来的喜欢,难道都只是某本书里的设定?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像冰锥刺进心里,冻得他指尖发麻。
突然,一块半透明的屏幕凭空出现在眼前,泛着柔和的蓝光。
屏幕里,“阮清嘉”正背着书包走向学校,步伐轻快得不像他,嘴角甚至挂着抹刻意的笑——那是楚妄。
镜头一转,走廊里的桑榆晚正踮着脚张望,马尾辫随着动作轻轻晃动,眼里的担忧像揉碎的星光,显然在急切地找他。
阮清嘉的心脏猛地一缩,下意识伸出手想触碰屏幕上她的脸,指尖却径直穿过了影像,只捞到一片虚无的白。
“噗嗤——”楚妄的笑声突然从屏幕里传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清嘉嘉,你也太可爱了吧?居然想摸投影?”
屏幕里的“阮清嘉”转过头,对着虚空眨了眨眼,那眼神分明是对着他的。
“你为什么能监视我?”阮清嘉攥紧拳头,指节泛白,声音冷得像结了霜。
楚妄歪着头笑,屏幕里的他眼尾上挑,像只偷了腥的猫,眼里闪着恶作剧般的恶意:“当然是因为……我太无聊啦。而且,怕清嘉嘉在这儿太闷啦。”
楚妄晃了晃屏幕里的手腕,银手链在晨光里叮当作响,语气甜得像裹了层蜜,“特意让系统开了权限,你也能看见外面的动静哦。
我是不是很善良?嗯?糖糖~”
阮清嘉的眼神骤然一凛,像寒潭被投进石子,瞬间泛起冷冽的光。
他盯着屏幕里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语气没有丝毫波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你看过我的记忆。”
楚妄明显愣了一下,睫毛微微颤动,随即眼里涌上浓烈的兴味,像发现了新奇玩具的孩子:“哇哦,糖糖真的好聪明。”
他拖长了调子,指尖在屏幕上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不过也是没办法呀,要完美模仿你,不崩掉人设,总得把你的记忆翻一遍才行。
但人总会变的,所以只要不是触犯底线的违反人设,都是可以被包容的呢~
说实话哦,每次看任务对象的记忆都超——烦的,尤其是那些哭哭啼啼的片段。”
他话锋一转,突然凑近镜头,屏幕里的脸被放大,那双猫似的眼睛里闪着探究的光。
“不过清嘉嘉,那个桑榆晚——你是不是很喜欢她啊?”
“喜欢”两个字刚出口,阮清嘉的瞳孔猛地缩了一下,像被刺痛的兽。
他下意识地攥紧拳头,指节在纯白的屏障上磕出轻响,却因为身体被禁锢,只能任由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那些藏在记忆深处的画面——她递来的热牛奶、哭红的眼角、攥着他衣角说“我心疼你”的模样,此刻都像被触碰的伤口,隐隐作痛。
“你想干什么?”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拉到极致的弓弦。
楚妄被他这副模样逗得挑了挑眉,显然有些意外:“没想到清嘉嘉这么护着她。”
他摊了摊手,做出无辜的表情,“放心啦,我对伤害任务目标的‘女主’没兴趣,搞砸了要扣积分的。”
“好啦,我该进校门了,桑榆晚好像在那边等我呢。”
他冲镜头眨了眨眼,屏幕里的身影转身朝教学楼走去,语气轻快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回头再陪你玩呀~”
话音未落,屏幕便像被风吹散的雾,瞬间消失在纯白空间里。
周遭重归死寂,只剩下阮清嘉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他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掌心——那里空荡荡的,没有屏幕,没有楚妄的笑脸,只有刚才攥拳时留下的红痕。
视线不经意扫过虚空,却见一行淡蓝色的数字悬浮在眼前:2025年10月16日。
阮清嘉的心猛地一沉。他记得昏迷前,墙上的日历明明是10月12日。
原来,这里的时间流速和外界是不一样的。
他在这片虚无里仿佛待了好久,外面却只悄然溜走了四天。
这么算来,这里的时间大约要比外界慢上许多,像被拉长的橡皮筋,每一秒都过得格外迟缓。
他靠着冰冷的屏障坐下,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壁障上的纹路。
脑海里反复盘旋着一个念头:他们能认出来吗?桑榆晚能察觉到,现在那个笑着走向她的“阮清嘉”,其实已经换了芯子吗?
他不怕楚妄用他的身体做别的事,唯独怕他靠近桑榆晚。
那个少年人用尽全身力气去珍视的姑娘,那个像光一样照进他晦暗生命里的存在。
他绝不能容忍任何人用他的脸去伤害她。
楚妄说不会伤害她?
阮清嘉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极淡的、带着苦涩的笑。
一个穿梭于无数世界、以“切断羁绊”为任务的执行者,他的话能信吗?
那些被他轻描淡写带过的“任务”背后,不知藏着多少被拆散的人,多少被碾碎的真心。
纯白的空间里,光线依旧均匀地漫射着,却照不进少年眼底的忧虑。
他闭上眼睛,脑海里反复回放着桑榆晚的样子——她笑起来时眼角的泪痣,她哭起来时发颤的睫毛,她攥着他衣角时固执的力道。
无论如何,他必须想办法出去。必须阻止楚妄。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不能让桑榆晚因为自己,再受半分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