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两个怎么回事!”
教导主任的怒吼像惊雷般炸响在寂静的走廊,声波撞在光洁的瓷砖上,反弹出层层叠叠的回音。
他挺着微胖的身躯,快步冲向并肩走着的阮清嘉和孟盂,皮鞋踩在地面发出“噔噔”的急响,像是在为怒火伴奏。
阮清嘉垂着眼,长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主任的怒火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
孟盂则微微歪着头,指尖绕着头发,唇角甚至噙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
“只是在走路啊,老师。”阮清嘉先开了口,声音平静得不起波澜,“我们刚上完自习,在讨论物理题的解法。”
“讨论题目?”教导主任的火气更盛,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他猛地抬起手,指着两人交握过的手腕,像是抓着铁证。
“我亲眼看见你们牵手了!就在楼下的香樟树下!我已经拍照了,证据确凿!现在就给我叫家长来!”
他手里的手机屏幕亮着,照片里的两个身影挨得很近,虽然角度有些模糊,却足以让人生出联想。
消息像泼了油的野火,在课间十分钟里迅速烧遍整个年级。
公告栏前、走廊拐角、食堂排队的队伍里,到处都是窃窃私语。
阮清嘉和孟盂的名字被反复提及,带着各种添油加醋的猜测,像藤蔓一样缠上每个人的舌根。
下午第三节课刚结束,办公室里就来了两位“家长”。
一个穿着熨帖西装的男人对教导主任微微鞠躬,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带着职业性的谦和:“老师放心,我会带孩子回去的,后续会请我们董事长亲自管教。”
“家长本人呢?”教导主任皱紧了眉,目光扫过始终低头玩着指甲的孟盂,语气里满是不满,“孩子早恋这么大的事,就派个助理来应付?”
话音未落,一声清脆的巴掌声骤然炸响在办公室,震得窗台上的绿萝都抖了抖。
阮文景——阮清嘉的爸爸,此刻正扬着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阮清嘉被打得侧向一边,白皙的脸颊上瞬间浮起五道狰狞的指印,像朵骤然绽放的红痕。
少年闷哼一声,却没抬手去捂,只是慢慢直起身,眼底的光暗得像深潭。
“我送你来学校是让你谈恋爱的?”
男人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压抑的暴怒,“丢人现眼!回家再跟你算账!”
周围的老师慌忙上前劝阻,七嘴八舌地打着圆场。
孟盂却站在一旁,像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戏,嘴角甚至勾起一抹淡淡的嘲讽,眼底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老师,那我们先告辞了。”阮文景没再看阮清嘉,转身就往外走。
阮清嘉一声不吭地跟在他身后,挺直的脊背像根倔强的竹。
孟盂也跟着那个被称为“陈助理”的男人离开了办公室,脚步轻快得像阵风。
上了停在教学楼外的黑色轿车,孟盂刚坐稳就把背包甩到副驾驶座上,包上的挂饰撞在车门上,发出“哐当”一声响。
她侧过脸,看着正在系安全带的陈助理,语气里的嘲弄几乎要溢出来:“陈助理,孟揽洲呢?别又告诉我他在忙。”
陈助理叹了口气,透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带着无奈:“小姐,孟总今天确实在忙一个很重要的跨国会议。不过他特意交代了,今晚一定会回家陪您吃晚饭。”
“忙?”孟盂突然低笑出声,笑声里带着点尖锐的凉意,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期待,有怨恨,还有点连她自己都分不清的委屈。
“他总说会回家,可哪次不是让我等到后半夜?陈助理,你说他是不是早就忘了家里还有个女儿?”
她靠向椅背,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没人看见,她藏在膝盖上的手,指甲正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弯月形的血痕。
深夜十一点半,别墅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孟盂蜷缩在客厅的沙发里,身上裹着条羊绒毯,像只疲倦的猫。
餐桌上摆着三菜一汤,是她下午放学回来亲手做的,此刻早已凉透,菜汤表面结了层薄薄的油膜,像层透明的痂。
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像是在一声声催促着什么。
直到玄关处传来钥匙转动的轻响,孟盂才缓缓睁开眼。
“阿姨呢?怎么还不睡?”孟揽洲推开客厅的灯,暖黄的光线瞬间铺满房间。
他看着沙发上的女儿,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语气里带着责备,眼底却藏着一丝孟盂未曾察觉的担心。
孟盂抬起头,那双与他极为相似的眼睛里盛满了讥诮,像蒙着层冰:“孟先生居然记得回家?阿姨们我让她们先走了,怕打扰您‘百忙之中’的归来。”
“我是你父亲。”孟揽洲扯了扯领带,试图让语气缓和些,“别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
“父亲?”孟盂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带着点破碎的意味。
“我们一年到头相处的时间,恐怕还不如您和您的员工多吧?孟揽洲,你敢说我们算真正的家人吗?”
孟揽洲愣住了,举在半空的手僵了僵,喉结滚动了一下,才艰涩地问:“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我做的这一切,不都是为了你好吗?”
“为了我好?”孟盂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羊绒毯滑落在地,露出纤细却紧绷的肩,“孟揽洲,你有资格问我为什么吗!”
她的声音开始发颤,像是被风吹得摇晃的烛火:“从小,别人家的孩子会弹钢琴,我就得考到十级;别人学画画,我就得拿国际奖项。
只要是你认为‘好’的东西,不管我喜不喜欢,都必须做到,还一定要是第一,要最好!
你答应过来看我的小提琴独奏演出,却永远在加班;
别人的父亲会为孩子一点进步就欢呼,你只会冷冷地说‘还不够’。
我从来没体会过什么叫陪伴,什么叫夸奖——难道对我多说一句‘你做的很棒’,就那么难吗?”
她深吸一口气,眼底的嘲弄、悲伤和茫然交织在一起,像幅被揉皱的画:“有时候我真觉得,你对公司的实习生都比对我上心。”
墙上挂着的合影里,年幼的孟盂坐在父亲肩头,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手里还举着一朵刚摘的向日葵。
孟揽洲的目光落在照片上,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避开了她的视线,语气生硬地转了话题:“不管怎么说,早恋不是你这个年纪该做的事,影响学习。”
“我的事,不用你管。”孟盂转身就往楼上跑,卧室门被“砰”地一声甩上,震得相框都晃了晃。
走廊的灯光昏黄,孟揽洲站在原地,指尖轻轻拂过照片上那个抱着向日葵的女人——那是孟盂的母亲,他已故的爱人菱歌。
相框上积了层薄灰,沾在他的指腹上,像段被遗忘的时光
“菱歌,”他的声音低得像叹息,带着浓重的疲惫,“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我该怎么办才好……我好想你啊……对不起,又让你失望了……”
照片上的女人穿着白色连衣裙,抱着一束淡紫色的花,笑得温柔恬静,却无法回答他的疑问。
孟揽洲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正准备回房,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餐桌上的饭菜。
他愣住了,缓缓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下。
三菜一汤,都是他爱吃的口味。他拿起摆得整整齐齐的筷子,夹起一块凉透的红烧肉放进嘴里。
熟悉的味道瞬间漫过舌尖——是菱歌以前最擅长的做法,后来她把这手厨艺教给了孟盂。
温热的液体突然从眼角滑落,滴在冰凉的餐盘里,溅起一小点水花。
孟揽洲慢慢咀嚼着,任由那股又凉又涩的味道,从喉咙一直蔓延到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