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送的轻微眩晕感散去,毛榕榕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区域。
如果说主城区是明亮、活泼、充满未来猫趣的,那么这里……更像是某个慵懒的、慢节奏的乡村小镇。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浓郁的食物香气,像是刚烤好的鱼干、温热的牛奶以及某种甜腻的猫粮混合在一起的味道,闻久了甚至有点发腻。周围的建筑大多矮胖圆润,色调以暖橘、姜黄和奶白为主,街道上行走的猫咪们……普遍体积可观。
毛榕榕甚至看到几只胖得像毛球一样的橘猫,慢吞吞地滚着(是的,用滚的更贴切)几个巨大的、散发着食物香味的球体走过,时不时伸出舌头舔一下,发出满足的叹息。这里的氛围,主打一个“安逸”和“饱足”,甚至有点过于……停滞了。
【欢迎来到橘猫聚居区】苗秒的声音响起,依旧是那骚包的电子猫形态,它似乎调整了一下皮肤的光效,变成了更符合此地氛围的暖橙色,但那股子嘚瑟劲儿一点没变,【别名‘没有饿猫之乡’或者‘减肥者的地狱’。你的任务目标就在前面那栋‘圆润之家’康复中心。】
毛榕榕跟着苗秒的指引,走向一栋看起来像个巨大南瓜的建筑。门口挂着的牌子上画着一只笑眯眯的、胖乎乎的招财猫。
一进门,那股食物混合的气味更浓了。大厅里摆放着各种柔软到几乎能把猫陷进去的垫子,几只胖橘猫正瘫在上面打盹,肚子随着呼吸起伏,如同几座毛茸茸的小山。一位穿着护士服、体型同样很圆润的狸花猫接待了她们。
“喵呜~(是主世界来的护理员毛小姐吗?)”狸花猫护士的声音软绵绵的,“咪呀……(J-52在里面的特护房间,请跟我来,小心脚下,别踩到休息的孩子们。)”
毛榕榕小心翼翼地绕过地上“长”出来的猫,跟着护士走向一条走廊。两边的房间门都开着,可以看到里面的猫咪大多在安静地睡觉或者……缓慢地进食。一种过于平静,甚至缺乏生气的氛围笼罩着这里。
“喵……(J-52的情况比较特殊,)”狸花猫护士叹了口气,圆圆的脸上带着忧愁,“它不愿意动,也不太愿意和我们交流。喂它吃营养餐很困难,它只对……对那种高油高脂的‘垃圾食品’有兴趣。可是它的身体真的不能再承受了……”
它在一扇特别加固过的、门口放着体重秤和一系列医疗仪器的房门前停下。“咕噜……(它就在里面。拜托您了。)”
毛榕榕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房间很宽敞,同样铺着厚厚的软垫,但医疗仪器更多一些。然后,她在房间正中央,看到了那只照片上的橘猫,J-52。
亲眼所见的冲击力远比照片来得强烈。那已经不能用“胖”来形容,那更像是一大团橙黄色的、失去了形状的皮毛,摊开在特制的巨大软垫上。它的四肢几乎完全被肥肉淹没,小小的脑袋陷在层层叠叠的脖颈赘肉里,眼睛眯成两条细缝,呼吸沉重而费力,每一次吸气都带动着整个庞大的身躯微微起伏。靠近了,能闻到一股不太好闻的、长期缺乏清洁和运动带来的沉闷气味。
它的身边散落着几个空了的食盆,里面残留着一些看起来就很油腻的肉渣。
听到开门声,那两条细缝微微睁开了一点,露出浑浊而无神的眼珠,瞥了毛榕榕一眼,然后又漠然地闭上了。没有任何好奇,没有警惕,甚至连厌恶都没有,只有一片死气沉沉的麻木。
毛榕榕的心揪紧了。这不仅仅是身体上的问题,这是彻彻底底的精神崩塌。它用这种自我放逐的方式,对抗着那段被利用、被撑死、最终被抛弃的可怕记忆。
她没有立刻靠近,而是像第一次见T-07时那样,在门口找了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安静地观察。
接下来的几天,毛榕榕重复着类似的陪伴模式。她每天准时出现,坐在那里,有时会轻声说说话,有时只是安静地陪着。她带来了轻柔的音乐,尝试进行缓慢眨眼。
但效果微乎其微。
J-52对她的存在几乎毫无反应。它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醒着的时候,也只是眼神空洞地看着天花板,或者艰难地挪动脑袋,看向房间角落里一个自动喂食器——那里面会定时吐出特制的低脂营养膏,但它毫无兴趣。
只有当护理员端着那种香喷喷的、它曾经熟悉的“垃圾食品”进来时,它才会有一点反应——喉咙里发出急促的、渴望的咕噜声,挣扎着想要抬起头,眼睛里会迸发出一种病态的光彩。但护理员只会留下寡淡的营养膏,带走那些诱惑。每一次,J-52都会盯着门口的方向很久,然后那点光彩迅速熄灭,重新变回一滩绝望的、沉默的脂肪。
传统的脱敏疗法和建立信任的方式,在这里似乎失效了。它的心门不仅关闭,甚至好像从内部被堵死了。
毛榕榕感到前所未有的棘手。她查阅了大量动物心理学和肥胖动物护理的资料,但面对这种由人为恶意造成的深度创伤,书本知识显得有些苍白。
【啧,这么下去可不是办法。】连苗秒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它的电子形态绕着那摊巨大的橘色“液体”飘了一圈,【这坨……咳,这位仁兄,再不动弹动弹,本系统都要给它颁发‘最佳静态雕塑奖’了。它的肌肉正在萎缩,关节压力越来越大,心脏负荷也快到极限了。】
毛榕榕眉头紧锁。她知道苗秒虽然嘴欠,但说的是事实。强制运动是不可能的,只会引发更强烈的抗拒。诱惑进食也行不通,那是在重复过去的伤害。
到底该怎么办?
一天晚上,毛榕榕在自己的世界,看着店里那只没心没肺、为了口吃的能上天入地的元宝,忽然灵光一闪。
也许……问题不在于“运动”本身,而在于“动机”?对于一只曾经被食物伤害,却又因为食物而形成强烈心理依赖的猫来说,或许需要一种全新的、与痛苦记忆无关的“正向激励”?
一个有点冒险的计划在她脑中逐渐成形。
她立刻联系了苗秒。
“苗秒,系统商城里有没有那种……味道极其清淡,几乎没什么热量,但是看起来特别逼真,特别好玩,能吸引猫去追逐扑咬的……‘玩具食物’?”
苗秒的电子猫耳动了动:【嗯?你想干嘛?用假的诱惑它?它精得很,闻一下就知道不是真货。】
“不一定要它闻,或者说,不主要靠闻。”毛榕榕眼睛发亮,“我们需要一点‘科技与狠活’。”
第二天,毛榕榕没有直接去J-52的房间,而是先和康复中心的医疗团队以及苗秒开了一个小会。她提出了自己的计划:利用全息投影技术和一种特制的、内置了微动力装置的无味仿真鱼干玩具,制造一个沉浸式的“游戏”环境。
“……我们需要一个它无法拒绝的‘诱饵’,但这个诱饵不能和真正的食物产生关联。所以,我们用全息投影制造出它无法抗拒的、会动的‘虚拟猎物’,比如一只闪闪发光的蝴蝶,或者一只蹦跳的电子蟋蟀。而那个仿真鱼干玩具,就作为‘交互道具’,当它成功扑到‘虚拟猎物’时,通过苗秒的系统连接,让仿真鱼干发出轻微的震动或者弹跳一下,模拟捕获的反馈感。”
毛榕榕越说越兴奋:“一开始,‘猎物’移动缓慢,出现在它轻易就能碰到的地方,给予即时反馈,让它获得成就感。然后慢慢增加难度,引导它进行更大幅度的动作,比如抬头、伸爪、甚至为了追逐而不得不稍微挪动身体。我们要把它对‘吃’的渴望,巧妙地转移到对‘捕获’这个行为的兴趣上。”
狸花猫护士和医疗团队的猫咪们听得一愣一愣的。苗秒则甩着尾巴:【听起来有点意思,像本系统设计的高级游戏。好吧,技术支持包在我身上,积分从你奖金里扣!】
计划开始实施。
第一天,毛榕榕在J-52面前,用光屏播放各种缓慢飞舞的蝴蝶全息投影。J-52毫无兴趣,眼皮都没抬一下。
毛榕榕不气馁,操纵着那个仿真鱼干(被涂成了不起眼的灰色),极其缓慢地、在J-52视线可及的范围内,蹭过那只飞舞的蝴蝶投影。
就在鱼干碰到蝴蝶的瞬间——“嗡!”仿真鱼干发出一阵轻微的、有趣的震动。
J-52耷拉着的耳朵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眼睛睁开一条缝,瞥了一眼,又闭上了。但这一次,闭合的速度似乎慢了一点点。
第二天,毛榕榕让蝴蝶飞得更低,几乎要碰到J-52的鼻子。同时,她轻轻拿起那只仿真鱼干,用鱼干的尾巴尖,极其轻柔地、挠了挠J-52胖乎乎的前爪垫。
J-52的爪子反射性地缩了一下。
蝴蝶恰好飞过。“嗡!”鱼干震动。
J-52的眼睛再次睁开,这一次,在那片浑浊里,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被称为“好奇”的情绪闪过。它看着那只停止震动的灰色鱼干,看了好几秒。
第三天,毛榕榕没有再用鱼干去碰它。她只是让蝴蝶在它面前飞舞,然后操纵着鱼干,笨拙地、一次次地去“扑”那只蝴蝶,每次扑中,鱼干就“嗡嗡”震动,甚至还会弹跳一下。
一开始,J-52只是冷漠地看着。但渐渐地,它的视线开始跟着那只鱼干移动。当鱼干又一次因为没扑准而摔在地上时,它喉咙里似乎发出了一声极轻的、类似“哼”的气音。
毛榕榕心脏狂跳!有反应了!
她继续表演,故意让鱼干扑空好几次,显得笨拙又执着。
终于,当那只蝴蝶又一次晃晃悠悠地飞到J-52的前爪附近时,毛榕榕看到,那只陷在肥肉里的、几乎从未动弹过的爪子,极其缓慢地、颤抖地、尝试性地……抬起了一点点距离。
幅度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但毛榕榕立刻抓住了这个机会!她立刻操纵鱼干“碰”了一下那只爪子尖!
“嗡——!”
轻微的震动传来。
J-52的爪子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了回去,整团肥肉都跟着抖了三抖。
房间里一片寂静。
几秒钟后,那只爪子,又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伸了出来,朝着那个已经停止震动、安静躺在地上的灰色鱼干,极其轻微地……拨弄了一下。
就一下。
然后它飞快地缩回爪子,脑袋也扭向一边,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但毛榕榕看得清清楚楚!
那一刻,她几乎要喜极而泣!
裂缝!终于在这片绝望的、沉重的橘色阴云上,凿开了第一道裂缝!
“游戏”治疗,初见成效。
虽然距离让它主动站起来行走还有十万八千里,但这微不足道的一拨,却代表着僵局被打破,死水微澜。
希望的曙光,虽然微弱,却已然降临。
毛榕榕看着那团依旧庞大却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的橘色身影,嘴角缓缓扬起。
看来,这场针对“懒惰”与“贪食”的攻坚战,终于找到了正确的突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