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暮灵界的雾气，在黎明前最是浓重。裴晚璃坐在莲池边，指尖轻抚过田金莲的花瓣，金色的光晕在她掌心流转，带着一丝温润的暖意。
还有最后一天。
她低头，摸了摸怀里那封叶月零写来的信。信很短，只有“安好？归期将至，昆仑雪落，我在墟口等你”十六个字，可她翻来覆去看了一夜，指尖几乎要将信纸戳破。
月零姐姐在等她。
这个认知像一剂强心针，驱散了她连日来的不安。她甚至已经想好了，等回到昆仑墟，要先给月零姐姐一个大大的拥抱，再把那个藏了四个多月的秘密告诉她——她怀了孩子，是……是她和玄凛的。
虽然想起玄凛昨日听到消息时那异样的反应，她心里还有些发堵，可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憧憬。月零姐姐那么疼她，一定会喜欢这个孩子的。
“晚璃。”
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裴晚璃心头一跳，猛地回头。
玄凛站在雾气里，脸色有些苍白，眼底带着浓重的疲惫，却依旧强撑着笑意：“醒这么早？”
“你来了。”裴晚璃站起身，下意识地抚了抚小腹，那里还只是微微隆起，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我想着……等守完今天，我们就一起回昆仑墟吧？月零姐姐说在墟口等我呢。”
玄凛的笑容僵了一下，眼神闪烁：“我……我还有点事，可能要晚些回去。”
“什么事比我还重要呀？”裴晚璃故意逗他，想缓和一下气氛，“难道是故国的事有进展了？”
玄凛避开她的目光，含糊道：“嗯，有点眉目了。等处理完，我就去找你。”他顿了顿，看向莲池中央的田金莲，声音忽然低了些，“这田金莲……守得辛苦吧？”
“还好呀。”裴晚璃没察觉他的异样，笑着说，“马上就守完了，等它结果，我就算完成任务了。说起来，这莲花真好看，金光闪闪的，像月零姐姐的佩剑。”
玄凛顺着她的话点头，目光却像黏在了田金莲上，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渴望。裴晚璃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他的眼神太奇怪了，不像在看一朵花，像在看一件……势在必得的宝物。
“玄凛，你怎么了？”她忍不住追问。
“没什么。”玄凛回过神，脸上又挂上温柔的笑，“就是觉得，你守了一年，太辛苦了。我去给你打点水，你再歇会儿。”
他转身走向木屋后的水井，背影在雾气中显得有些佝偻。裴晚璃看着他的背影，心里那点不安又冒了出来。昨天他听到怀孕的消息时，眼里一闪而过的愤怒，绝不是错觉。
他到底……在隐瞒什么？
这一天过得格外漫长。裴晚璃几次想找玄凛问清楚，可他总是借口忙碌，躲躲闪闪。直到夕阳西下，雾气再次浓稠起来，玄凛忽然说要回去收拾东西，连夜离开。
“不等明天和我一起走吗？”裴晚璃追问。
“不了，故国那边催得紧。”玄凛摸了摸她的头，动作却有些僵硬，“你先回去，我处理完就去找你，嗯？”
他的指尖带着一丝凉意，裴晚璃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点了点头。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雾气里，她心里空落落的，像被挖走了一块。
夜幕彻底降临，宸暮灵界陷入死寂。裴晚璃躺在木屋的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怀里的信被她捂得温热，可玄凛那躲闪的眼神，总在她脑海里盘旋。
他是不是……不想要这个孩子？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强行压了下去。不会的，他昨天只是太惊讶了，等他想通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阵极轻的响动，像是什么东西划破了雾气。
裴晚璃瞬间清醒，猛地坐起身。这一年来，莲池周围除了玄凛，从未有过旁人靠近。
她悄悄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鬼鬼祟祟地朝着莲池走去——是玄凛！
他不是说回去收拾东西了吗？怎么会折返回来？
裴晚璃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屏住呼吸，看着玄凛的动作。只见他走到莲池边，从怀里掏出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毫不犹豫地朝着田金莲的根茎刺去！
“玄凛！你干什么？！”裴晚璃再也忍不住，猛地推开门冲了出去。
玄凛被她吓了一跳，匕首刺偏了方向，只在田金莲的叶子上划开一道小口。金色的汁液从伤口渗出，田金莲轻轻颤抖了一下，周围的雾气瞬间变得狂暴起来。
“晚璃？你怎么还没睡？”玄凛回头，脸上的温柔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陌生的狠厉。
“我倒要问你在干什么！”裴晚璃一步步逼近，声音因愤怒而颤抖，“田金莲是维系下神界灵气的根基，你竟然想毁了它？！”
玄凛见被识破，索性也不再伪装。他扔掉匕首，周身爆发出一股强大的威压，那威压带着天族独有的凛冽，根本不是什么“下界皇子”该有的气息。
“毁了它？不，我是要带它走。”玄凛冷笑一声，眼神贪婪地盯着田金莲，“这田金莲本就是我天族神宫之物，当年遗落在这下界，如今，也该物归原主了。”
天族神宫？
裴晚璃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一步：“你……你不是下界的皇子吗？你一直在骗我？”
“骗你？”玄凛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若不编个可怜身世，怎会引得你这圣女怜惜？若不陪你演这场戏，怎会有机会靠近田金莲？”
他一步步走向裴晚璃，眼神里的温柔被嘲讽取代：“你真以为我心悦你？不过是看中你圣女的身份，能替我守住这田金莲罢了。一个下界的小仙，也配让我天族皇子动心？”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刀，狠狠扎进裴晚璃的心脏。
原来那些温柔的陪伴，那些真挚的承诺，那些“我心悦你”的告白，全都是假的！他从一开始，就是为了田金莲！
“那……那孩子呢？”裴晚璃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泪汹涌而出，“我们的孩子……你昨天听到时，是不是也觉得很可笑？”
提到孩子，玄凛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中甚至闪过一丝厌恶：“孩子？一个下界贱人与天族的孽种，留着本就是祸患！我本想等拿到田金莲，就……”
他没说完，但那未尽之语里的杀意，让裴晚璃浑身冰凉。
“你这个骗子！”裴晚璃猛地抽出腰间的短剑——那是叶月零当年送她的，“我绝不会让你拿走田金莲！”
她的声音凄厉，带着无尽的绝望和愤怒。剑光一闪，朝着玄凛刺去。
“不自量力！”玄凛冷哼一声，抬手一挥，一股强大的灵力便将裴晚璃震飞出去。
裴晚璃重重地撞在莲池边的石壁上，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染红了胸前的衣襟。
“晚璃！”玄凛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拼命，愣了一下，随即眼中闪过一丝烦躁，“我本不想伤你，可你非要拦我，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他再次出手，灵力凝聚成一道黑色的光鞭，朝着裴晚璃狠狠抽去。
裴晚璃咬紧牙关，忍着剧痛翻滚躲开。光鞭落在地上，砸出一个深深的坑。她知道自己不是玄凛的对手，可她不能退！这是她的职责，是叶月零曾经叮嘱过要守护好的东西！
她想起月零姐姐清冷的眉眼，想起她那句“保重”，想起她在墟口等待的承诺，一股力量忽然从心底涌了上来。
“玄凛，你休想！”裴晚璃握紧短剑，再次冲了上去。
剑光与灵力碰撞，发出刺耳的轰鸣。裴晚璃拼尽全力，招招狠厉，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可实力的差距终究太大，玄凛只用了三成力道，就将她再次打倒在地。
“噗——”又一口鲜血喷出，裴晚璃感觉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小腹更是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她知道，再这样下去，不仅田金莲保不住，她和孩子，都要死在这里。
“放弃吧，你拦不住我的。”玄凛一步步走向田金莲，语气带着胜利者的傲慢，“等我回到神宫，谁还会记得你这个下界的小仙子？”
裴晚璃看着他伸手去摘田金莲，眼中的光芒一点点熄灭，又在最后一刻，燃起了熊熊烈火。
她想起叶月零说过，田金莲有灵，需以诚心相待。她想起历代圣女守护莲池的咒语，那是她守莲时偶然在古籍上看到的，说是以精血为引，可召唤莲池护阵。
她还有最后一个办法。
裴晚璃颤抖着伸出手，握住插在地上的短剑，用力一划，割破了自己的掌心。鲜血涌出，滴落在莲池的水面上。
“以吾之血，唤莲之灵，护吾疆土，诛吾仇敌——”
她用尽全身力气，念出那句古老的咒语。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随着咒语落下，莲池里的田金莲忽然爆发出耀眼的金光！金色的光芒如同潮水般蔓延开来，形成一个巨大的结界，将整个莲池笼罩其中！
“什么？！”玄凛被金光弹开，踉跄着后退几步，震惊地看着眼前的结界，“这不可能！”
结界上流转着古老的符文，那是历代圣女以精血和信仰凝聚的力量，专克外来邪魔。玄凛试图攻击结界，却被反弹回来的力量震得气血翻涌，嘴角溢出了鲜血。
“裴晚璃！”玄凛看着结界外摇摇欲坠的裴晚璃，眼中满是怨毒，“你给我等着！我一定会回来的！”
他知道再耗下去讨不到好，最后看了一眼结界里的田金莲，转身踉跄着消失在浓重的雾气里。
玄凛走后，金色的结界渐渐淡去。裴晚璃再也支撑不住，手一松，短剑“哐当”落地。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小腹，那里的疼痛越来越剧烈，意识也开始模糊。
“月零姐姐……”她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眼泪混合着血水流下，“我……我守住了田金莲……”
“我好像……撑不住了……”
“对不起……没能……把孩子带给你看……”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眼前渐渐发黑。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仿佛看到了昆仑墟的雪，看到了清寒殿的暖炉，看到了叶月零站在墟口，白衣胜雪，正朝着她温柔地笑。
真好……还能再看到你……
裴晚璃的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像一片凋零的花瓣。
莲池恢复了寂静，只有田金莲轻轻摇曳，金色的光晕比之前黯淡了许多，仿佛在为守护它的圣女哀悼。
而此刻的昆仑墟，清寒殿内。
叶月零正对着铜镜，仔细整理着衣襟。她换了件裴晚璃最喜欢的月白色长裙，甚至在发间簪了支小小的桃花簪——那是很多年前，裴晚璃亲手给她做的，粗糙却很用心。
明天，她就能回来了。
叶月零抬手，轻轻抚摸着发间的簪子，嘴角勾起一抹极浅的笑意。三百年的等待，终于要迎来重逢了。她甚至已经想好了，等晚璃回来，就带她去人间看桃花，就像很多年前那样。
她不知道，她心心念念的人，此刻正躺在宸暮灵界冰冷的雾气里，生命垂危。
夜色深沉，昆仑墟的雪又开始下了，纷纷扬扬，像在为一场即将到来的重逢，铺上洁白的地毯。可谁也不知道，这场期待已久的重逢，将会以怎样惨烈的方式，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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