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神界的圣女遴选大典,来得猝不及防。
当仙官捧着鎏金圣旨,念出“裴晚璃”三个字时,裴晚璃正蹲在清寒殿的廊下,给那盆刚抽芽的桃花浇水。她愣了愣,手里的水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水洒了一地,打湿了她粉色的裙摆。
“圣女?”她茫然地抬头,看向高台上的众仙。
成为圣女,意味着要去往宸暮灵界,独自守护九千年才开一次的田金莲,直至它百年后盛放结果。那是上神界最清苦也最荣耀的差事——清苦在于需独居宸暮灵界百年,断绝外界纷扰;荣耀在于,圣女归来时,将得天地馈赠,修为大增,更能得仙尊亲授无上心法。
叶月零站在众仙之首,一袭白衣胜雪,面无表情。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听到“裴晚璃”三个字时,她攥紧的袖中,指节已泛白。
她早该想到的。裴晚璃根骨清奇,又得天地偏爱,本就是圣女的不二人选。只是……她还没准备好,让她独自去往那孤寂的宸暮灵界。
“裴仙子,接旨吧。”仙官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裴晚璃慢吞吞地站起来,目光下意识地投向叶月零。她想问“月零姐姐,我能不去吗”,可看到叶月零那张清冷如冰的脸,到了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自从上次争吵后,她们已经三个月没说过话了。
她去找过叶月零,想解释她和玄凛只是朋友,想说说自己心里的慌乱,可叶月零要么闭门不见,要么就是冷冰冰地丢下一句“圣女之事,关乎重大,你好自为之”。
那份疏离,像一把钝刀,割得裴晚璃心里生疼。她不明白,为什么月零姐姐就不能信她一次?为什么非要把玄凛想得那么坏?
“晚璃接旨。”裴晚璃深吸一口气,接过那卷沉甸甸的圣旨,指尖冰凉。
大典结束后,裴晚璃回偏殿收拾东西。她的行李很简单,几件换洗衣物,一本叶月零当年“无意”留下的剑法注解,还有……玄凛送的那枚玉佩。
她摩挲着玉佩上温润的纹路,心里有些乱。这三个月,玄凛倒是常来找她,听她抱怨,陪她说话,还说“宸暮灵界虽远,我会常去看你”。
他的温柔体贴,和叶月零的冷漠疏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裴晚璃有时候会想,或许月零姐姐说得对,她和自己,本就不是一路人。
“晚璃。”
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裴晚璃回头,看到玄凛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个食盒,笑得温柔。
“你怎么来了?”裴晚璃有些惊讶。
“我听说你要去宸暮灵界,特意来送送你。”玄凛走进来,把食盒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是几碟精致的小菜,还有一盅热气腾腾的汤,“知道这里苦,给你带了点吃的。”
看着那些冒着热气的饭菜,裴晚璃的眼眶忽然有点红。在这个即将分别的时刻,玄凛的出现,像一道突如其来的光。
“谢谢你,玄凛。”
“跟我还客气什么。”玄凛笑着给她盛了碗汤,“知道那里苦,给你带了点吃的。等你到了那边,我会常去看你的,不会让你一个人孤单。”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投进了裴晚璃不安的心湖。
出发去宸暮灵界的前一天,裴晚璃最后一次去了清寒殿。
殿门没关,叶月零正临窗看书,阳光透过窗棂,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三百年前将军府初见时那个瑟缩的小身影,到如今能坦然站在她面前的少女,时光好像走了很远,又好像只是一瞬。
“月零姐姐。”裴晚璃站在门口,声音有些发涩。
叶月零没回头,只是淡淡道:“何事。”
“我明日……就要去宸暮灵界了。”
“嗯。”
“田金莲要守一年才能开花。”
“嗯。”
“我……”裴晚璃咬了咬唇,“我走了。”
叶月零终于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身上,平静无波:“保重。”
没有挽留,没有叮嘱,甚至没有一丝不舍。裴晚璃的心彻底凉了,她攥紧了手里的玉佩,转身就走,脚步快得像在逃。
她没看到,在她转身的刹那,叶月零猛地抬手,按住了心口,眸中翻涌的痛楚,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想说“宸暮灵界苦寒,记得多带件衣裳”,想说“田金莲有灵,需以诚心相待”,想说“玄凛此人不可信,莫要再与他来往”,可话到嘴边,却只剩下一句冰冷的“保重”。
她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忍不住挽留,忍不住告诉她“别去,留在我身边”。可她不能。圣女之位,是她的机缘,她不能因为自己的私心,耽误她的前程。
宸暮灵界,在下神界的最南端,终年雾气弥漫,灵气稀薄。
田金莲生长在灵界中央的莲池里,通体金黄,花瓣上流转着淡淡的光晕,是维系下神界灵气平衡的根基。裴晚璃的任务,就是守着这株莲,不让任何人靠近,直至它百年后盛放。
莲池边有座简陋的木屋,是历代圣女居住的地方。裴晚璃推开木门,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心里忽然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寂。
这里没有昆仑墟的雪,没有清寒殿的暖炉,更没有那个虽然冷淡、却总能让她安心的身影。
“晚璃。”
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裴晚璃回头,看到玄凛站在雾气里,手里提着一个食盒,笑得温柔。
“你怎么来了?”裴晚璃有些惊讶。
“我听说你要去宸暮灵界,特意来送送你。”玄凛走进来,把食盒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是几碟精致的小菜,还有一盅热气腾腾的汤,“知道这里苦,给你带了点吃的。”
看着那些冒着热气的饭菜,裴晚璃的眼眶忽然有点红。在这个陌生又孤寂的地方,玄凛的出现,像一道突如其来的光。
“谢谢你,玄凛。”
“跟我还客气什么。”玄凛笑着给她盛了碗汤,“知道这里苦,给你带了点吃的。以后我会常来看你,不会让你一个人在这里受委屈的。”
接下来的日子,裴晚璃每天的生活都很单调。清晨去莲池边打坐,给田金莲输送灵力,中午在木屋周围种些小菜,傍晚就坐在门口,看着远处的雾气发呆。
而玄凛,果然说到做到。他几乎每月都会来一次,有时带些吃的,有时带几本书,有时什么都不带,就陪她坐在莲池边,听她说话。
他会跟她讲他“在敌国的经历”,讲他如何忍辱负重,如何想念故国,讲得声情并茂,听得裴晚璃阵阵心疼。
“晚璃,等我回到故国,一定奏请父皇,让你做我的王妃。”玄凛握着她的手,眼神真挚,“到时候,我带你去看故国的万里花海,再也不让你受这样的苦。”
看着他认真的样子,裴晚璃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在这个陌生又孤寂的地方,玄凛的陪伴,像一剂良药,缓解了她的不安和思念。
她会跟玄凛说起昆仑墟的事,说起自己小时候的经历,甚至……说起叶月零。
“月零姐姐她,其实人很好的,就是性子冷了点。”裴晚璃拨弄着田金莲的叶子,声音轻轻的,“只是她好像……很不喜欢我。”
玄凛看着她低落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暗芒,嘴上却柔声安慰:“她不是不喜欢你,或许只是……不懂怎么表达。毕竟她是高高在上的仙尊,哪里懂我们这些人的苦。”
这句话,像一根针,刺中了裴晚璃心里最敏感的地方。
是啊,月零姐姐是仙尊,她出生在将军府,后来又成了上神界最年轻的仙尊,她从来都不懂什么是苦,什么是孤独。她怎么会明白,玄凛的出现,对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就是一年。
田金莲没什么变化,依旧静静地立在莲池里。裴晚璃的修为没什么长进,性子却好像沉稳了些,只是眼底的孤寂,越来越深。
这一年里,玄凛来了十二次。每次来,都会带些东西,说些温柔的话,陪她待上几天。他们的关系,在这日复一日的相处里,变得越来越近。
玄凛会在她打坐时,默默给她披上外衣;会在她被雾气打湿头发时,替她擦干;会在她想家时,笨拙地讲笑话逗她开心。
这些细微的好,像温水煮青蛙,一点点渗透进裴晚璃的心里。她开始习惯他的存在,习惯他的陪伴,甚至在他离开时,会生出一丝不舍。
“晚璃,下个月我可能来不了了。”这日,玄凛要走的时候,忽然有些为难地说。
“怎么了?”裴晚璃下意识地问。
“我收到消息,故国好像有变故,我或许……要回去一趟。”玄凛的眼神有些复杂,“可能会有点危险。”
裴晚璃的心一下子揪紧了:“那……那你小心点。”
“我会的。”玄凛看着她,忽然伸手,轻轻抱了抱她,“等我回来,好吗?”
他的怀抱很温暖,带着淡淡的草木香。裴晚璃僵了僵,没有推开。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动,听到他有力的心跳,心里忽然涌上一股莫名的情绪,有点慌乱,又有点……期待。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脸颊红透了。
玄凛松开她,揉了揉她的头发,转身走进了雾气里,背影很快就消失了。
裴晚璃站在原地,摸着发烫的脸颊,心跳得飞快。她想起玄凛刚才的拥抱,想起他说的“等我回来”,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又甜又慌。
这就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吗?
她想起在人间时,月零姐姐说的“心悦你”,想起自己当时坦荡的回应。可此刻的心情,和那时的感觉,好像完全不一样。
那时的喜欢,是依赖,是习惯,是觉得“月零姐姐对我好,我也要对她好”。而现在的感觉,却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羞涩和期待,像雾里看花,朦胧又心动。
“月零姐姐……”裴晚璃无意识地呢喃出声,心里忽然有点乱。
她拿出玄凛送的玉佩,又想起叶月零留在她那里的那本剑法注解。一个在身边温柔陪伴,一个在远方冷漠疏离,可不知为何,在这寂静的夜里,她想起的,竟然是叶月零那双总是藏着很多情绪的眼睛。
她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而此刻的昆仑墟,清寒殿内。
叶月零站在窗边,手里捏着一枚传讯符。符上是她派去宸暮灵界的仙侍传来的消息,上面写着:“裴仙子与玄凛过从甚密,玄凛每月必去莲池,二人举止亲密。”
“举止亲密……”叶月零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指尖的传讯符瞬间化为飞灰。
她抬头看向窗外,昆仑墟又下起了雪,纷纷扬扬,像要把整个世界都埋掉。
一年了。
她不知道裴晚璃在宸暮灵界过得好不好,不知道田金莲有没有欺负她,更不知道……她有没有想过自己。
她只知道,她和玄凛,越来越近了。
近到,她这个“月零姐姐”,好像已经成了多余的人。
叶月零走到书架前,取下一本尘封的古籍。书页里夹着一片干枯的桃花瓣,是那年从人间回来时,裴晚璃偷偷放进去的。
她轻轻抚摸着那片花瓣,眸中是化不开的痛楚和……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卑微的期盼。
再等等。
等她守完田金莲,等她回来。
到那时,她再把一切都告诉她。告诉她玄凛的真面目,告诉她自己三百年的心意,告诉她……她不能没有她。
只是她不知道,有些距离,一旦拉开,就再也无法靠近。有些误会,一旦生根,就再也难以解开。
宸暮灵界的雾气,还在弥漫,笼罩着莲池边的木屋,也笼罩着两个渐行渐远的心。而那株沉默的田金莲,仿佛也在静静注视着这一切,等待着百年后盛放时,揭开所有的谜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