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微然收到信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缓过来。她辞掉了江城的工作,回到了杭州,重新回到了浙大的校园。她把自己关在宿舍里,每天除了上课,就是画画。她画了很多很多的樟树,画了很多很多的鸟窝,画了很多很多江逾白的样子,可每一张画,都带着浓浓的悲伤。
大四那年的夏天,林微然去北京参加一个美术展览。展览结束后,她忍不住去了协和医学院。她站在学校的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学生,心里充满了思念。她不知道江逾白现在怎么样了,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找到了更好的人。
她沿着学校的小路慢慢走,走到教学楼后面的花园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身影坐在长椅上,穿着一件白色的病号服,头发已经掉光了,正是江逾白。
林微然的心跳一下子就加速了,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快步走过去,轻声喊了一句:“江逾白?”
江逾白抬起头,看到林微然,愣住了。他想站起来,可身体却很虚弱,只能勉强笑了笑:“林微然,你怎么来了?”
“你为什么要骗我?”林微然的眼泪掉了下来,“你为什么要跟我说你找到了更好的人?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生病了?”
江逾白低下头,不敢看她的眼睛:“我不想让你担心,不想让你看着我一点点垮掉。”江逾白的声音很轻,像被风吹得要散掉,“林微然,你该有更好的人生,不该被我困在这种绝望里。”
林微然蹲在他面前,双手紧紧握住他冰凉的手,眼泪砸在他的手背上,烫得他指尖发抖:“江逾白,你怎么这么傻?你以为这样是为我好吗?没有你的人生,怎么会是更好的人生?”
她看着他光秃秃的头顶,看着他颧骨突出的脸,看着他连呼吸都要费力的样子,心脏像被无数根针同时扎着,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这些年她攒下的思念、委屈、疑惑,在这一刻全都化作眼泪,汹涌而出。
江逾白抬起手,想擦去她的眼泪,可手臂刚抬到一半就没了力气,重重垂落。林微然赶紧伸手托住他的胳膊,小心翼翼地放在他腿上,声音哽咽:“我带你回家,好不好?我们回江城,回那个有樟树的地方。”
江逾白看着她,眼底泛起一层水雾,他轻轻点头:“好,回江城。”
林微然立刻联系了医院,办理了转院手续。她推着轮椅上的江逾白,踏上回江城的火车时,窗外的蝉鸣正烈,可江逾白却靠在她肩膀上,虚弱得连睁眼的力气都快没了。他轻声说:“然然,我好像听见高一那年的蝉声了,还有樟树的味道。”
林微然紧紧抱着他,声音发颤:“嗯,回去就能看到了,就能闻到了。”
回到江城后,林微然把江逾白安置在市中心医院的特护病房。她每天都守在病房里,给他擦身、喂饭、读他曾经想看的医学书籍。江逾白清醒的时候不多,可每次睁开眼,看到林微然在身边,嘴角都会轻轻扬起。
有一次,江逾白难得精神好一些,他让林微然推着轮椅,去医院楼下的小花园。花园里种着几棵樟树,虽然不如一中的老,却也枝繁叶茂。江逾白看着树枝间的鸟窝,忽然说:“然然,你还记得高一那年,我踮脚看鸟窝的样子吗?那时候我还差点撞到你。”
林微然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她点头:“记得,我还记得你给我的那颗薄荷糖,我放了好久才舍得吃。”
“对不起啊,”江逾白轻轻握住她的手,“让你等了这么久,最后还是没能陪你走到最后。”
“不怪你,”林微然摇头,把脸贴在他的手背上,“能再见到你,能陪你这最后一段路,我已经很满足了。”
那天下午,他们在樟树下待了很久,直到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江逾白靠在林微然怀里,轻声哼起了高一那年流行的歌,断断续续的,却让林微然觉得,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无忧无虑的秋天。
八月中旬,江城的蝉鸣突然弱了下来。江逾白的情况越来越差,医生说,他可能撑不过这个夏天了。
林微然把江逾白的病房布置得满是樟树的气息——她从一中的老樟树上摘了些叶子,晒干后放在玻璃瓶里;又把当年的速写本带过来,一页页读给他听,读她画的樟树,画的鸟窝,画的他。
临终前的那天晚上,江逾白忽然清醒了过来。他拉着林微然的手,眼神很亮:“然然,我好像看到我妈妈了,她在对我笑。还有,我好像考上协和了,穿着白大褂,给好多人治病。”
林微然忍着眼泪,点头:“嗯,你做到了,你是最厉害的医生。”
江逾白笑了笑,声音越来越轻:“然然,以后……你要好好的,别总哭,要像浙大的桂花一样,活得香香的……还有,每年秋天,帮我看看一中的樟树,看看鸟窝……”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最后化作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林微然感觉到他的手慢慢变冷,她紧紧抱着他,哭声淹没在寂静的病房里,窗外的蝉鸣,也在那一刻,彻底噤声。
江逾白走后的第二年,林微然从浙大毕业,成了一名美术老师。她回到了江城一中,教学生们画树,画鸟窝,画夏天的蝉。
每年秋天,她都会去江逾白的墓前,带一束桂花,还有一颗薄荷糖。她会坐在墓碑前,跟他说学校的事,说樟树的事,说她又画了多少张关于他的画。
有一次,她带着学生在樟树下写生,一个小女孩指着树枝间的鸟窝问:“林老师,那个鸟窝里有小鸟吗?”
林微然抬头看着鸟窝,笑着点头:“有啊,就像很多年前,有个哥哥也在这里看过小鸟。”
小女孩又问:“那个哥哥去哪里了?”
林微然的眼泪轻轻掉下来,却笑着说:“他去了一个有很多樟树、很多桂花的地方,那里没有病痛,只有快乐。”
风吹过樟树的枝叶,沙沙作响,像是江逾白在回应她。林微然看着远方的夕阳,轻声说:“江逾白,你看,今年的樟树还是一样绿,桂花还是一样香,我也过得很好,你放心吧。”
只是每年夏天,当蝉鸣渐渐噤声的时候,林微然都会独自走到老樟树下,摸着粗糙的树皮,想起那个穿着蓝白校服的男生,想起他的睫毛,他的校容,他给的薄荷糖。她知道,他永远停在了那个夏天,停在了她的青春里,成为了她一辈子都忘不了的遗憾。
夏蝉年年都会再鸣,可那个陪她听蝉鸣的人,却再也不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