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同里的风与少年
胡同口的老槐树又落了一地花,我蹲在树下捡花瓣,指尖刚碰到一片粉白,后颈就被人轻轻敲了一下。不用回头,我也知道是程一。
“沈荞,捡破烂呢?”他的声音带着少年特有的清亮,还裹着点没褪干净的顽劣。我没理他,把花瓣往口袋里塞了塞——上周阿念说用槐花能做书签,我想给她攒着。程一却蹲下来,伸手从我的口袋里掏出一片花瓣,对着太阳看了看:“要做书签?我妈上次买了本压花的书,回家借你。”
我抬眼瞪他,却撞进他的目光里。这两年程一长开了,眉眼间的稚气褪得差不多,高挺的鼻梁让他多了几分疏离感,可此刻他盯着花瓣的样子,又像小时候跟我抢糖吃的模样。“谁要你借,”我别过脸,“我自己会做。”
他笑了,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像揉一只炸毛的猫。“行,你自己做。”他说着,站起身,把书包往肩上一甩,“走了,回家吃饭,我妈炖了排骨。”
我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高中这两年,程一像是突然被按下了生长键,个子窜得比胡同里的电线杆还快,以前我还能跟他平视,现在得微微仰头才能看见他的发旋。也正是因为这副好模样,学校里的学姐总爱围着他——有送情书的,有递水的,还有借口问数学题的。每次我站在旁边,都觉得自己像个不起眼的影子,连风都懒得绕着我吹。
就像上周,我和阿念在教学楼楼下等程一,隔壁班的学委红着脸递给他一封情书,程一皱着眉说了句“谢谢,不用”,转身就走到我身边。阿念凑到我耳边,小声说:“荞荞,你别总觉得自己不起眼,你是耐看型的,越看越好看。”我低头踢着脚下的石子,嘟囔着:“什么耐看啊,还不是没人看。我没钱,长得也一般,谁会喜欢我啊,图我能把他卖到缅北去吗?”
话音刚落,我的书包带就被人拎了起来,整个人被拽得一个趔趄。抬头一看,程一皱着眉,眼神里带着点我看不懂的急:“谁跟你说没人看?我看!我说你好看行不行?”他的声音不算大,却像一颗石子砸进我心里,溅起一圈圈涟漪。阿念在旁边笑得一脸八卦,挥着手说:“你们赶紧回家,我就不当电灯泡啦!”
那天的夕阳特别好,把程一的侧脸染成了暖金色。他拽着我的书包带,脚步放得很慢,胡同里的风带着槐花的香,吹得我耳朵发烫。我偷偷看他,他却突然转头,眼神撞个正着,我赶紧低下头,心跳得像揣了只兔子。
“沈荞,”他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轻了点,“你别听别人瞎叨叨,你很好。”我没说话,手指攥着书包带,指尖都泛了白。他又说:“学委那封情书,我没要,是因为……”他顿了顿,好像在找合适的词,“我觉得没必要。”
我抬头看他,他的耳朵有点红,眼神飘向旁边的老槐树,像是在掩饰什么。那一刻,我突然想起小时候,我们在胡同里玩捉迷藏,他总故意躲在我能找到的地方;想起我生病时,他背着我去医院,累得满头大汗却还嘴硬说“你太轻了,跟拎小鸡似的”;想起他每次考了第一,都会把老师奖励的钢笔塞给我,说“你字好看,用这个写”。
原来那些细碎的瞬间,早就像槐花一样,落在了我心里,只是我没敢仔细捡。程一拽着我的书包带,一步步往前走,胡同里的光影在我们脚下流转,他的声音又响起来:“晚上想吃什么?我让我妈给你煮碗糖水。”
我看着他的侧脸,突然笑了。“好啊,”我说,“要放很多桂圆的那种。”他转头看我,眼里带着笑,像把整个夏天的阳光都装了进去。“行,”他说,“放很多桂圆。”
胡同口的老槐树还在落花瓣,风一吹,就飘到我们身上。我知道,有些东西好像不一样了——就像冰面下裂开的光,把那些藏在心底的念头,都照得透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