邑州的雨夜,霓虹灯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扭曲成一片模糊的光海。刑侦支队办公室里,戴峪泽正把脚翘在桌上,对着电脑屏幕上一份需要他提交的、关于上周末辖区ktv失窃案的报告打哈欠。报告写了三行,他玩了半小时手机小游戏。 “啧,无聊。”他嘟囔着,考虑是再泡一杯浓茶熬到下班,还是干脆趴下睡会儿。对于他来说,这种小案子简直是对他脑细胞的侮辱。
然而,在这座繁华都市的另一端,“云顶豪庭”公寓楼的顶层复式里,一种与窗外喧嚣格格不入的死寂正在蔓延。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市法医中心,那里永远灯火通明,充斥着消毒水和某种化学试剂混合的冰冷气味。邱熠宸正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和护目镜,面无表情地记录着一具因交通事故导致死亡的尸体的各项数据。他的操作台整洁得令人发指,每一样工具都放在指定的位置,毫厘不差。周围其他同事低声交谈着周末计划,他似乎完全听不见,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尸体和需要记录的数据。
戴峪泽的对讲机就在这时刺耳地响了起来,打破了他关于晚上吃火锅还是烧烤的思绪。 “所有单位注意,云顶豪庭A栋顶层发生命案,情况特殊,刑警一队戴峪泽立即前往现场!”
特殊?戴峪泽眉毛一挑,脸上的懒散瞬间像被风吹散一样褪去,眼神里闪过一丝锐利的光,像一头终于嗅到血腥味的猎豹。“收到!”他声音洪亮了不少,猛地站起身,抓起椅背上皱巴巴的外套就往外冲,差点撞翻旁边同事泡的枸杞菊花茶。“老刘!车库!云顶豪庭,快!”他一边跑一边喊,那股劲头让办公室里其他同事面面相觑——戴队又“活”过来了。
现场已经被先到的巡警封锁。电梯直达顶层,门一开,浓重的消毒水味也压不住那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豪宅的奢华装修在冷白的勘查灯下显得格外苍白。同僚们脸色凝重,低声交谈着。
“戴队,你来了。”现场负责人老陈迎上来,声音干涩,“里面…有点邪门。已经通知法医中心了,那边说邱医生过来。”
戴峪泽撇撇嘴:“哦,那个冰块脸。”他一边熟练地套上鞋套手套,一边嘀咕,“也好,至少他不啰嗦。”
他走了进去。客厅宽敞得能跑马,视野极佳,正对着邑州的地标——灯火通明的邑州塔。而就在这观景的最佳位置,一个人背对着门口,跪坐在地毯上。
那是一个穿着高档丝绸睡袍的年轻男人,头颅低垂,姿态异常恭敬,仿佛在向远处的邑州塔顶礼膜拜。但他的胸口,是一个触目惊心的空洞。
心脏不翼而飞。
取而代之的,是一朵放置在空洞里的、晶莹剔透的冰雕玫瑰。雕刻得极其精美,花瓣层叠绽放,栩栩如生。此刻,在低温下,它尚未完全融化,冷气丝丝缕缕地弥漫,与房间的暖湿空气交织,形成一种诡异而凄美的氛围。融化的冰水混着一丝血污,在他身下洇开一小片深色痕迹。
“死者李明睿,青年建筑师,这房子的业主。死亡时间预计在昨晚10点到12点。没有强行闯入痕迹,门锁完好。”现场勘查的同事低声汇报,“现场太干净了,干净得可怕。”
戴峪泽绕着尸体慢慢踱步,眼神锐利地扫过每一个细节。没有挣扎,没有混乱,仿佛死者是自愿接受这致命的仪式。他的目光最终落在那朵冰玫瑰上。
“冰玫瑰…”他摩挲着下巴,懒散的气质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全神贯注的兴奋,“有意思。这不是杀戮,这是…创作。一个傲慢的艺术家。”只有这种级别的“作品”,才配得上他戴峪泽出手。他甚至有点惋惜地想,要是这会儿有根烟就好了,虽然肯定会被那帮搞现场的家伙骂。
“艺术家?我看是心理极度扭曲的变态杀人狂,伴有严重的仪式性强迫症。”一个冰冷、没有起伏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像手术刀划破空气。
戴峪泽回头,看到邱熠宸不知何时已经到了。他穿着妥帖的蓝色勘查服,戴着金丝眼镜、口罩和橡胶手套,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毫无情绪的眼睛。他身后跟着的小助理手里提着沉重的现场勘查箱,有点气喘吁吁。邱熠宸正小心翼翼地用消毒喷雾清洁自己的鞋底,然后才套上新的塑料鞋套,每一步都精准地避开可能存在的痕迹,仿佛在跳一种古怪的芭蕾。他对房间里其他警察点头示意都欠奉,目光直接锁定了尸体。
“哟,邱大法医,效率挺高啊。劳您大驾了。”戴峪泽语气带着几分习惯性的戏谑,他知道邱熠宸最讨厌现场被破坏和无效的社交寒暄。
邱熠宸果然根本没搭理他,甚至连眼神都没给他一个。他径直走向尸体,但在距离两米处停下,先是整体观察了一下尸体的姿态、周围环境以及胸口的创口,那眼神不像在看一个逝去的生命,更像在审视一件出了故障的精密仪器。然后他才蹲下身,从助理手中接过新的取证镊子,极其轻缓地触碰了一下那朵冰玫瑰,尤其是底座部分,又仔细观察了一下胸腔创口周围的皮肤。
“高效麻醉剂,可能是静脉注射。”邱熠宸开口,声音透过口罩显得有些闷,但依旧清晰冰冷,“死者面部肌肉松弛,瞳孔散大模式符合药物作用,体表无明显约束伤和抵抗伤。凶手让他很安静地接受了这一切。”他像是在做现场教学,但听众只有他自己和冰冷的事实。
他小心地用镊子探入放置冰玫瑰的胸腔空洞边缘,动作轻得几乎看不见。“创口边缘整齐得惊人,切割利落,几乎没有犹豫和试探伤。凶手对人体结构异常熟悉,使用的不是普通刀具,像是…特制的,某种结合了精准切割和器官摘取功能的器械,类似改良过的小型开胸器或某种我们未知的工具。”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他时间充裕,从容不迫。低温环境是为了保持‘作品’形态,直到被人发现。空调温度被特意调低了。”
戴峪泽抱起手臂:“所以,一个懂医学、有特殊工具、可能还有某种艺术偏执的冷静疯子。他在干嘛?用尸体和冰玫瑰向邑州塔献祭?这哥们审美挺哥特啊。”
“逻辑不通。献祭需要持久性的象征物。冰会融化,只会留下一滩水和水渍,以及…”邱熠宸抬起手,镊子尖端夹着一点从创口最深处提取的、几乎看不见的微量残留物,对着勘查灯仔细查看,“…一点特殊的、高粘度的工业润滑油。以及模具在组织上留下的轻微压痕。他是用自带的模具,利用现场的冰(比如从冰箱制冰机取的)和水,现场制作的这朵玫瑰。这不是献祭,这是…临别签名。”
“签名?”戴峪泽挑眉,觉得这家伙虽然无趣,但看问题的角度确实刁钻。
“炫耀。或者标记。”邱熠宸将微量物证放入无菌证物袋,封好,贴上标签,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体,“告诉发现者,这是他做的。独一无二。”他站起身,冷漠地看了一眼戴峪泽,“基于浪漫想象的推理毫无意义。证据会指引方向。尸体我现在要带回去做详细解剖和毒理检测。让你的人注意收集所有融化的水样,还有房间里的灰尘足迹,虽然他很可能处理过,但未必完美。另外,检查公寓的冰箱和制冰机。”
说完,他不再多看任何人一眼,包括戴峪泽,开始指挥助理和法医中心的工作人员准备小心翼翼地转移尸体,整个过程像是在进行一场精密的外科手术。
戴峪泽看着邱熠宸一丝不苟、仿佛活在无菌真空里的背影,啧了一声,下意识摸了摸口袋想找烟,又忍住了。“真是个冰块一样的家伙,比那朵冰玫瑰还冷。”他心里嘀咕,“生活在这种人身边,得多无趣。”
但他不得不承认,这家伙提供的冰冷证据和观察,像几块关键的拼图,瞬间将他脑海中那个模糊的“艺术家杀手”形象勾勒得清晰了不少——冷静、缜密、精通医学和化学、有特殊工具来源、可能有一定的艺术审美或偏执倾向、极其自信甚至傲慢。而且,很可能就住在附近,或者对邑州塔有特殊执念?
“工业润滑油…特制器械…本地特征…”戴峪泽摸着下巴,看向窗外雨夜中朦胧的邑州塔,又看了看地上那滩正在不断扩大的水渍,以及水渍中渐渐显形的玫瑰形状模具压痕。他感觉自己的大脑终于开始全速运转,那种解决复杂难题的快感取代了之前的懒散。
“好吧,‘艺术家’先生,”戴峪泽嘴角勾起一抹挑战性的笑容,对老陈喊道,“老陈,派人去查这栋楼和周边区域的监控,重点是昨晚到今天凌晨!还有,查查死者的人际关系,特别是和医学、机械、艺术相关的人!访问邻居!”他语速快而清晰。
吩咐完,他最后看了一眼正在被小心翼翼装袋的尸体和那朵注定要消失的冰玫瑰。他知道,要解开这个谜题,他离不开那个冰冷法医后续提供的每一块碎片。尽管,和那个叫邱熠宸的家伙合作,感觉就像同时身处冰窖和火炉——案件让他热血沸腾,而那个搭档却能把他瞬间冻僵。
雨,还在下。邑州的夜空下,一个傲慢的杀手和一个懒散的天才警察、一个孤僻的天才法医,他们的命运之线,因为这一朵染血的冰玫瑰,紧紧缠绕在了一起。戴峪泽甚至开始想,等案子结束了,要不要勉强请那个冰块脸吃个饭,当然,对方大概率会拒绝。
而所有人都知道,这令人不安的序幕,仅仅是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