懒散思维

市法医中心的地下二层，空气永远凝固在一种冰冷的、混合着福尔马林和消毒水的气味中。这里没有窗户，时间仿佛也失去了流逝的意义。邱熠宸的独立解剖室里，无影灯将不锈钢解剖台照得雪亮，台上躺着那位失去了心脏的建筑师，李明睿。

邱熠宸已经换上了全套手术服，口罩、护目镜、头帽一丝不苟。他先是对尸体进行了全面的外部检查，用相机记录下每一个细节，包括那已经开始变得模糊的玫瑰模具压痕。他的动作精准、高效，没有一丝多余，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精密机器。助理小秦在一旁紧张地记录着，大气都不敢喘。他知道邱医生的规矩——安静、准确、零干扰。

解剖刀划开皮肤，分离组织，暴露胸腔。内部检查确认了邱熠宸的现场判断：心脏被精准摘除，周围血管和组织损伤极小，利器异常锋利且操作者手法纯熟至极。

“取样。心脏周边组织、血液、胃内容物，全部送检毒理和化学分析。”邱熠宸的声音透过口罩，毫无情绪起伏。他的注意力很快转移到了从现场带回的那个关键证物袋上——那点微乎其微的工业润滑油残留。

他走到另一边的仪器台，那里摆放着显微镜、色谱仪等设备。他极其小心地将那点油渍样本取出部分，制作玻片，放在显微镜下。镜下的世界才是他感到自在的领域，一切都有迹可循，有数据可依。

“高粘度，含有特殊的抗磨添加剂和极压剂…”他低声自语，一边调整着焦距，一边在旁边的平板电脑上记录着观察到的微观特征，“…不是普通车用机油或家用润滑油。更像是…精密仪器或特定工业设备使用的定制润滑剂。”

他拿起电话，直接拨给了物证鉴定科的同事：“我是邱熠宸。编号YC-0423案，凶案现场提取的润滑油样本，需要做更精确的成分光谱分析，比对数据库，尽快给我一份可能应用领域的清单。”

挂掉电话，他继续埋头于他的微观世界，完全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外面还有一个正在等待线索的刑警队长。

与此同时，刑侦支队大楼里则是另一番景象。虽然已是深夜，但“云顶豪庭命案”让整个重案组都灯火通明。办公室里烟雾缭绕（虽然禁烟，但总有人偷偷在楼梯间抽），泡面和咖啡的味道混合在一起，电话声、键盘敲击声、讨论声不绝于耳。

戴峪泽的办公桌是整个办公室最乱的一个“灾区”。文件堆得摇摇欲坠，几个空咖啡罐滚在一边，一块白板上画满了凌乱的关系图和问号，中心是李明睿的名字。但他本人看起来却比白天精神百倍，眼睛闪着光，在白板前踱来踱去，像一头笼中困兽。

“监控查得怎么样？”他冲着负责视频侦查的同事喊道。

“戴队，顶层楼道监控昨晚10点到11点之间有大约15分钟的故障窗口期！物业说是线路老化了，正在检修…”

“妈的，这么巧？”戴峪泽骂了一句，“电梯和地下车库的呢？周边路口的呢？给我一帧一帧的看！特别是那个时间段前后出现的所有陌生面孔和车辆！”

另一个同事拿着初步的访问报告过来：“戴队，邻居访问没什么收获。这层楼就两户，另一户长期在国外。楼下住户说没听到任何异常动静。死者李明睿的社会关系还在梳理，他业务上接触的人很多，但目前没发现明显的矛盾点。”

戴峪泽抓了抓头发，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把脚又翘到了桌沿（差点踢翻一摞文件），盯着白板发呆。“一个成功的建筑师…冰玫瑰…邑州塔…精密手法…仪式感…”他嘴里念念有词，思维高速运转，试图将这些碎片拼凑起来。

他拿起手机，翻到邱熠宸的号码。他知道那家伙的德性，现在打电话过去大概率不会接，或者接了也是冷冰冰一句“有结果会通知你”。但他还是忍不住发了一条短信过去：

【冰块脸，润滑油有眉目了吗？我这边的线索都快断奶了。】

意料之中，石沉大海。

他撇撇嘴，决定不跟自己较劲。肚子咕咕叫了起来，他才想起自己晚饭还没吃。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对办公室里还在忙碌的同事们喊道：“兄弟们歇会儿，我请客，楼下烧烤摊走起！边吃边想！”

顿时，办公室里响起一阵小小的欢呼，紧张的气氛稍微缓解了一些。戴峪泽就是有这种本事，再紧张的案子，他也能找到机会让大家喘口气。他自己也需要这种烟火气来激活一下过于抽象的思维。

在烧烤摊油腻腻的桌子旁，啃着鸡翅，戴峪泽的思维反而更加活跃。他看着街上熙攘的人群，忽然问旁边的老陈：“老陈，你说，什么样的人会执着于用冰来做一朵玫瑰？而不是直接放一朵真花？或者用别的什么更持久的东西？”

老陈被问得一愣，嚼着韭菜含糊地说：“呃…装逼呗？或者…冰容易化，化了就没了，更…更那啥…悲剧美？”

“悲剧美…”戴峪泽重复着这个词，眼睛微微眯起，“而且必须是现场制作。他需要时间，也需要工具（模具）。他自信不会被打扰…他可能提前踩过点，甚至可能以某种正当理由进入过死者家里！查！查死者最近一周的访客记录、快递、外卖、物业维修记录！特别是空调、制冰机相关的！”

一条新的调查方向似乎出现了。戴峪泽心情好了点，又撸了两串大腰子。

直到凌晨两点，戴峪泽才拖着一身烟熏火燎和疲惫回到办公室。刚坐下，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邱熠宸发来的邮件。

标题简洁明了：【YC-0423案 微量润滑油初步分析报告】

正文只有一句话，一如既往的邱氏风格：“样本与精密医疗器械或高端定制模型制作工具所用润滑剂成分高度吻合。详细比对需等待数据库反馈。附件为初步数据。”

戴峪泽看着这封邮件，哭笑不得。这家伙，连个电话都不舍得打。但这冰冷简洁的信息，却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思维里的好几个锁扣。

医疗器械…模型制作…

结合凶手精湛的“手艺”…

还有那种冷静到变态的心理素质…

戴峪泽猛地坐直身体，手指快速敲击键盘，重新打开李明睿的社会关系初步排查文件。

“医生…牙医…外科器械供应商…或者是…顶级的模型师、雕塑家？”他喃喃自语，眼中的光芒越来越盛。

他知道，天一亮，就有很多地方要跑了。他看了一眼窗外依旧漆黑的夜空，叹了口气，认命地趴在乱七八糟的办公桌上，准备抓紧时间眯一会儿。临睡前最后一个念头是：明天要不要给那个冰块脸带杯咖啡？算了，那家伙估计只喝蒸馏水。

而在法医中心，邱熠宸刚刚完成所有的初步检验和样本送检工作。他脱下防护装备，进行严格的个人消毒，然后走到自己的办公室。办公室和他的人一样，整洁、冰冷、毫无个人色彩。他打开电脑，再次审视了一遍报告数据，确认无误后，才关灯离开。

走廊空无一人，只有他规律的脚步声在回荡。他并不觉得孤独，反而享受这种绝对的安静。只是走到大楼门口时，夜间的冷风裹着雨后的湿气吹来，他下意识地拉紧了外套。

邑州的雨已经停了，但弥漫在城市空气中的迷雾，似乎更浓了。两个人的调查，如同两盏功率不同、光线各异的探灯，正试图穿透这浓雾，照亮隐藏在深处的狰狞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