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澈以为自己会迎来一段短暂的、可以喘息的时光。
林暮雪似乎真的将他那句“不安全”的叮嘱听进了心里。她不再在学校门口或是偏僻的角落等他，也不会再做那些大胆又笨拙的“示好”。两人的相处模式，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的轨迹——林澈“顺路”地陪伴，林暮雪安静地跟随。
但这只是表象。
林澈发现，她只是将那份压抑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爱意和不安，转移到了其他更隐秘的地方。她的世界，彻底以他为轴心运转。
他会收到一些匿名的小礼物。一支很好用的笔，一本他提过一次的漫画书，甚至是一盒他喜欢的薄荷糖。这些东西从不署名，但从包装风格和选择的物品来看，来源不言而喻。他每次都会不动声色地将这些东西处理掉，但心里却越来越沉。
她的短信依旧每天准时送达，内容却变得更加……细致入微。
“阿澈今天的数学课讲的是函数，我帮你整理了重点笔记，放在你书桌抽屉的第二层了。”
“天气预报说明天会下雨，你记得带伞，别淋湿感冒了。”
“我路过你家楼下的那家便利店，看到有你上次买的那种面包，给你买了一个，但怕坏了，就没送上去。你看到了吗？”
这些信息，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牢牢包裹。他可以假装看不见，却无法否认它的存在。他甚至会在不经意间，发现自己真的在雨天带了伞，或者鬼使神差地买了一样的面包。
他觉得自己快要疯了。他越是想逃离，就越是深陷其中。那份被他强行扛起的“罪”，正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将他和林暮雪彻底焊死在一起。
压垮他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在一个普通的周三晚上。
他刚洗完澡，手机就疯狂地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林暮雪”三个字，来电显示上还有一个鲜红的感叹号，表明对方正在急速拨打。
林澈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他犹豫了一秒，还是接起了电话。
“喂？”
电话那头没有传来林暮雪一贯的、带着怯懦和讨好的声音。而是一阵压抑到极致的、撕心裂肺的哭泣声。
“阿澈……阿澈……”她的声音破碎不堪，充满了绝望，“对不起……对不起……我……我怀孕了……”
轰——
林澈的大脑仿佛被重锤击中，瞬间一片空白。他握着手机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一瞬间冲上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什么？”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我怀孕了……是你的孩子……”林暮雪的哭声更大了，带着一种毁灭性的崩溃，“我不敢告诉任何人……我不知道该怎么办……阿澈，我好害怕……我们该怎么办……”
怀孕？
他的？
这个荒谬绝伦的词在林澈的脑海里炸开。他不是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但理智告诉他，林暮雪那种病态的、自我厌弃的性格，加上他刻意的疏离，这种事发生的几率微乎其微。
但现在，这个谎言，或者说，这个由她单方面构建的“事实”，像一颗炸弹，将他所有的伪装和冷静都炸得粉碎。
“你在哪里？”林澈的声音冷得像冰，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我在我们以前经常去的那个公园的厕所里……”林暮雪抽噎着说。
“等着，我马上来。”
林澈挂了电话，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眼神里是无法掩饰的震惊和滔天的怒火。他不知道自己是愤怒于她的谎言，还是愤怒于自己竟然被这个谎言如此轻易地动摇。
他冲出家门，打车赶往那个公园。
公园的公共厕所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林澈推开女厕的门时，看到林暮雪正蜷缩在最里面的隔间里，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听到开门声，她猛地抬起头，那张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上，满是泪痕和一种近乎癫狂的希冀。
看到林澈，她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浮木，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因为腿软而跌倒在地。
“阿澈……”她伸出颤抖的手，想要去抓他的衣角。
林澈后退一步，避开了她的手。他的眼神冰冷得让她如坠冰窟。
“证据呢？”他问，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
“什、什么？”林暮雪愣住了。
“怀孕的证据。”林澈一字一句地说，“B超单，还是验孕棒的照片？”
林暮雪的脸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变得像纸一样惨白。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明白了。”林澈点了点头，心中的最后一丝疑虑也消失了。他蹲下身，强迫自己看着她那双盛满了惊恐和受伤的眼睛，“所以，这就是你最近的‘杰作’？用这种方式，让我彻底把你绑死？”
“不是的……阿澈，是真的……”她哭着摇头，语无伦次地辩解，“我……我不敢骗你……我真的……”
“够了。”林澈打断她，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林暮雪，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相信这种荒唐的谎言，并且为你的人生负责？”
他的话像一把最锋利的刀，精准地刺入林暮雪最脆弱的地方。
她眼中的光，一寸寸地熄灭了。那是一种被彻底戳穿、被完全否定的绝望。她所有的勇气，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尽数崩塌。
“……因为，除了你，我一无所有了。”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梦呓，“我只能……只能抓住你……”
她开始笑，一种凄厉而疯狂的笑声，伴随着压抑的哭声，在狭小的厕所隔间里回荡。那笑声里，充满了自我厌弃和彻底的疯狂。
“对啊……我就是个骗子……我什么都没有……我就是想让你……永远都甩不掉我……”
林澈看着她歇斯底里的样子，心中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有愤怒，有失望，但更多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
他知道，这一切的根源，都来自于他。来自于七夕那晚他那句不负责任的“你的罪，我来扛”。
他以为自己扛起的是一份责任，却没想到，这成了她疯狂的催化剂。
“别笑了。”林澈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沙哑。
林暮雪的笑声戛然而止，她抬起泪眼，茫然地看着他。
林澈深吸一口气，做出了一个他自己都感到意外的决定。
他没有再指责她，也没有揭穿她所有的不堪。他只是伸出手，不是去扶她，而是用一种近乎命令的、不容置喙的语气说：
“起来，跟我走。”
林暮雪呆呆地看着他，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送你回去。”林澈没有看她，只是转身，向外走去，“这件事，到此为止。以后，不准再提。”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
林暮雪愣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他没有愤怒地离开，没有厌恶地唾弃她，而是……选择了带她回家。
这个认知，比任何指责和辱骂，都更让她感到窒息。
她终于明白，林澈的“扛罪”，不是说说而已。他不是在扮演一个拯救者，而是在扮演一个……绝对的支配者。他可以将她从深渊边缘拉回来，也可以将她彻底按入更深的泥潭。
而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掌控。
林暮雪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整理了一下狼狈的校服，跟上了那个决绝的背影。
她知道，她输了这场由她亲手挑起的战争。
但她也赢了。
因为从今往后，无论以何种方式，他都必须为她的人生负责。
这份名为“守护”的枷锁，被他亲手锻造得更加坚固，再也……无法挣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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