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撑伞之后，某种坚冰似乎被悄然打破。林澈没有再刻意拉开距离，林暮雪也收敛了那些过于偏激的试探。一种诡异的、脆弱的平衡在两人之间建立起来。
她依然像一道沉默的影子，只是跟得更近了些。放学后，她会安静地走在他身侧，间隔从三步缩短到一步半。她依旧会准备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东西——一瓶水，一颗糖，一本他可能需要的笔记——但不再偷偷塞进他的抽屉，而是会在他看向她时，用眼神怯生生地询问，得到他几不可察的颔首后，才小心翼翼地递过去。
林澈发现自己正在习惯这种存在。习惯身侧轻微的脚步声，习惯偶尔递到面前的、带着她指尖凉意的物品，习惯空气中那缕若有若无的、属于她的淡弱气息。他甚至开始习惯，在看到她手臂上偶尔新增的、细微的陈旧淤青时，心头掠过的那一丝沉闷的刺痛。
他知道这是危险的。这种习惯是一种沉溺，是通往深渊的滑梯。但他像是一个疲惫的旅人，明知道前方可能是沼泽，却因为贪恋眼前片刻的、虚假的宁静，而停下了挣扎的脚步。
打破这虚假平静的，是一张被揉皱后展平的纸条。
那天课间，林澈从物理课本里翻出一张对折的纸条。纸张粗糙，边缘毛躁，像是从某个笔记本上匆匆撕下。上面是林暮雪的字迹，比平时更加潦草慌乱，透着一股绝望的气息：
“她们说……放学后要我去旧体育馆后面的仓库……王莎娜说……有‘好东西’要给我看……阿澈……我害怕……”
没有落款，没有日期，像是一封仓促写就的求救信，又被强行压抑着，不敢直接递到他手中，只能以这种隐秘的方式传递。
林澈的指腹摩挲着粗糙的纸面，眼神骤然冷了下去。旧体育馆后面的仓库，那是校园里最偏僻的角落之一，监控死角。王莎娜所谓的“好东西”，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什么。
一股熟悉的、夹杂着怒意和烦躁的情绪涌上心头。他厌恶这种永无止境的纠缠，厌恶林暮雪那永远甩不掉的麻烦体质，更厌恶自己因为这张纸条而瞬间绷紧的神经和加速的心跳。
他应该置之不理。陈浩说得对，她是麻烦精，靠近她只会惹祸上身。他好不容易才建立起这点脆弱的平衡，不应该再去打破。
他把纸条揉成一团，想扔进垃圾桶。
动作却在半空中停滞。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林暮雪蜷缩在楼梯角落的样子，她递过饭团时眼底小心翼翼的期盼，还有雨夜伞下，她冻得发紫的嘴唇和那双盛满了恐惧与依赖的眼睛。
“阿澈……我害怕……”
那行潦草的字迹，像针一样扎进他的脑海。
“操！”
他低咒一声，猛地将纸团塞进裤兜，起身大步离开了教室。
放学铃声像是催命符。林暮雪磨蹭到最后才离开教室，每一步都沉重得像灌了铅。她不知道林澈有没有看到那张纸条，更不知道他会不会来。她既希望他来，又害怕他来。希望他能像之前一样出现，又害怕再次将他卷入因自己而起的风暴。
她拖延着走向旧体育馆，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越靠近仓库，空气越发寂静，带着一股陈年灰尘和霉变的气息。仓库的铁门虚掩着，里面透出昏暗的光线。
她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手推开了门。
仓库里堆满了废弃的体育器材和旧桌椅，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王莎娜和另外两个女生果然等在里面，看到她进来，脸上露出猫捉老鼠般的戏谑笑容。
“哟，还真敢来啊？胆子不小嘛。”王莎娜抱着手臂，走上前，用指甲轻轻刮过林暮雪苍白的脸颊，“看来是有人撑腰，底气足了？”
林暮雪瑟缩着，不敢抬头。
“今天叫你来，是想让你看个好东西。”王莎娜从身后拿出一个手机，点开屏幕，对着林暮雪晃了晃，“看看，这是谁？”
屏幕上，是一张有些模糊的照片。照片里，林暮雪正把那个用粉色保鲜膜包好的饭团，递给林澈。角度抓拍得很巧妙，看起来像是林暮雪在主动纠缠，而林澈的表情被阴影挡住，看不真切。
“啧啧，真是情深意重啊。”王莎娜嗤笑，“就是不知道，要是把这张照片，还有之前你像条狗一样跟在他后面的样子，一起发到校园论坛上，大家会怎么想？林大学霸的跟屁虫？还是……不知廉耻的倒贴货？”
林暮雪的血液瞬间凉透了。她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她不怕自己被羞辱，但她害怕连累林澈，害怕他因为自己而被人指指点点，害怕他看到这些不堪的画面后会更加厌恶她。
“不要……求求你……不要……”她抓住王莎娜的衣袖，声音带着哭腔，卑微地乞求。
“现在知道怕了？”王莎娜甩开她的手，眼神狠厉，“晚了！我告诉你林暮雪，别以为有林澈护着你就了不起了！他护得了你一时，护不了你一世！今天，我就要让你彻底认清自己的位置！”
她示意另外两个女生上前，准备抢夺林暮雪的书包，翻找她的手机。
林暮雪绝望地后退，后背抵上了冰冷的墙壁，无路可退。
就在其中一个女生的手即将碰到她书包的瞬间——
“砰！”
仓库虚掩的铁门被人从外面猛地一脚踹开，撞在墙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刺眼的光线从门口涌入，尘埃在光柱中狂舞。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愣住了，齐刷刷地看向门口。
逆光中，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站在那里，周身笼罩着一层冷冽的气场。林澈单手插在裤兜里，另一只手自然垂在身侧，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缓缓扫过仓库内的每一个人，最终定格在脸色煞白的王莎娜脸上。
“什么好东西？”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压迫感，在空旷的仓库里清晰地回荡，“也给我看看。”
王莎娜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强装镇定地晃了晃手机：“林澈，这里没你的事！这是我和她之间的恩怨！”
“她的事，”林澈迈步走进仓库，脚步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一步步逼近，“就是我的事。”
他走到王莎娜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伸出手，语气不容置疑：“手机，给我。”
王莎娜被他气势所慑，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色厉内荏地喊道：“凭什么给你！这是证据！证据你懂吗？证明她林暮雪就是个不要脸缠着你的……”
她的话没能说完。
林澈毫无预兆地出手，动作快得让人看不清。他一把夺过王莎娜手中的手机，看都没看，直接狠狠砸向旁边的水泥地面！
“啪嚓！”
清脆的碎裂声响起，手机屏幕瞬间四分五裂，碎片飞溅。
整个仓库死一般寂静。王莎娜和另外两个女生目瞪口呆地看着地上手机的残骸，仿佛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林澈看都没看地上的手机，目光依旧锁定在王莎娜因震惊和愤怒而扭曲的脸上。
“还有备份吗？”他问，声音冷得像冰。
王莎娜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我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恩怨。”林澈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警告，“从今天起，离她远点。”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另外两个噤若寒蝉的女生，最后回到王莎娜脸上，补充了一句，语气轻描淡写，却蕴含着令人胆寒的力量：
“如果再让我知道，你们碰她一下……”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那双冰冷眼睛里透出的意味，让王莎娜瞬间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
林澈不再理会她们，转身走向依旧蜷缩在墙角的林暮雪。
他看着她惨白的脸，凌乱的头发，和那双盈满了泪水、写满了惊恐与难以置信的眼睛，心头那股烦躁的怒火奇迹般地平息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定。
他朝她伸出手，不是拉她，而是示意她起来。
“走了。”他的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平淡，仿佛刚才那个砸手机、放狠话的人不是他。
林暮雪呆呆地看着他伸过来的手，又抬头看看他平静无波的脸，眼泪终于决堤而出。她颤抖着，将自己冰凉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放入他的掌心。
他的手掌温暖而干燥，带着一种让她安心力量。
林澈握紧她的手，将她从地上拉起来，然后，就这样牵着她，在王莎娜几人复杂的目光注视下，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阴暗的仓库。
夕阳的余晖洒在两人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林暮雪被他牵着手，跟在他身后，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听着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她抬头看着少年冷硬坚定的侧脸轮廓，心中那片荒芜的废墟上，仿佛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疯狂滋长。
她知道，从他将她护在身后、砸碎手机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再也无法分割了。
他不是拯救她的英雄。
他们是共享秘密、共同背负罪孽的……
共犯者。
而这条通往黑暗深处的路，她终于，不再是独自一人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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