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体育馆仓库里发生的事情，像一滴冷水滴入滚烫的油锅，瞬间在沉闷的校园里炸开。
林澈砸碎王莎娜手机的消息，以一种近乎疯狂的速度传播开来，裹挟着各种添油加醋的细节和恶意的揣测。版本各异，但核心内容惊人一致：林澈，那个一向冷静疏离、成绩优异的林澈，为了维护林暮雪——那个曾经欺凌过他、如今声名狼藉的林暮雪，公然对王莎娜动了手。
这彻底颠覆了所有人的认知。
如果说之前林澈对林暮雪的维护还带着一丝模糊的、可以被解读为“同情”或“正义感”的色彩，那么这次赤裸裸的、充满攻击性的行为，则像一道刺目的闪电，劈开了所有伪装，将两人之间那种扭曲而紧密的联系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流言蜚语如同瘟疫般蔓延。
“听说了吗？林澈为了那个林暮雪，把王莎娜的手机都砸了！”
“真的假的？他疯了吗？王莎娜家可不是好惹的！”
“谁知道呢？说不定是林暮雪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把他迷住了……”
“啧啧，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平时看着挺正经的，没想到口味这么重，喜欢这种破鞋……”
这些话语像无形的针，刺向每一个角落。林澈能感觉到周围投来的目光变得更加复杂，有震惊，有不解，有鄙夷，甚至还有一丝……畏惧。他经过走廊时，原本嘈杂的议论声会瞬间低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意味深长的沉默和窥探。
他对此一概漠视。面无表情地听课，记笔记，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但紧绷的下颌线和偶尔掠过眼底的阴翳，泄露了他并非全无波澜。
真正的风暴来自陈浩。
课间，陈浩怒气冲冲地把他拉到教学楼后那个熟悉的僻静角落，额头上青筋暴起。
“林澈！你他妈到底在干什么？！”陈浩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砸手机？！你知不知道王莎娜她爸是干什么的？！你为了那么个女人，把自己前途都搭进去值得吗？！”
林澈靠在墙上，眼神平静地看着远处，没有说话。
“你说话啊！”陈浩用力推了他一把，“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是不是被她下降头了？！啊？！”
林澈被推得晃了一下，终于转过头，看向陈浩，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沉寂：“我的事，不用你管。”
“不用我管？！”陈浩气得笑出声，眼眶却红了，“林澈，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他妈把你当兄弟！你现在为了一个害过你、现在又来拖累你的女人，跟我说不用我管？！”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语气带着最后一丝恳求：“澈哥，算我求你了，醒醒吧！离她远点！她现在就是个祸害，谁沾上谁倒霉！你想想叔叔阿姨，他们对你期望多大？你难道要为了她，把一切都毁了吗？”
林澈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陈浩的话像锥子一样刺中了他内心最深处的不安。但他很快又恢复了那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说完了？”他问，声音低沉。
陈浩看着他油盐不进的样子，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他颓然地后退一步，脸上写满了失望和痛心：“好……好……林澈，你牛逼！你就一条道走到黑吧！以后你的事，我他妈再也不管了！”
说完，他狠狠瞪了林澈一眼，转身大步离开，背影决绝。
林澈看着好友离去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弹。秋风卷起枯叶，打着旋儿从他脚边掠过，带起一阵寒意。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再睁开时，眼底最后一丝波动也消失了，只剩下一种认命般的、冰冷的坚定。
他知道，从他在仓库里砸碎手机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做出了选择。他亲手斩断了退路，踏上了这条与林暮雪共沉沦的不归路。陈浩的离去，只是这条路上必经的代价之一。
而另一条影子，此刻正躲在几步开外的一棵大树后，将刚才的一切尽收眼底。
林暮雪紧紧捂着嘴，防止自己哭出声。眼泪无声地滑落，浸湿了手背。她听到了陈浩那些尖锐的指责，也看到了林澈沉默却坚定的背影。
心像是被撕裂般疼痛。
是她。
都是因为她。
阿澈为了她，失去了最好的朋友，背负了所有人的指责和非议。
巨大的负罪感几乎要将她压垮。但同时，一种更加黑暗、更加扭曲的情感，也在心底疯狂滋生。
看啊。
他为了我，与世界为敌。
他选择了站在我这边，哪怕众叛亲离。
这份沉重而残酷的“偏爱”，像最甜美的毒药，让她痛苦得快要死去，却又贪婪地吮吸着每一滴。
她看着林澈独自站在那里，背影挺拔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寂。她好想冲过去，抱住他，告诉他不要难过，告诉他她永远都不会离开他。
但她不敢。
她只配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躲在暗处，窥视着他的光芒，并因为自己玷污了这光芒而痛苦不堪。
这时，林澈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缓缓转过头，目光精准地投向了她藏身的大树。
林暮雪吓得浑身一僵，下意识地想缩回树后，却已经来不及。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相遇。
林澈的眼神很平静，没有惊讶，没有责备，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就像早就知道她在那里一样。那目光深邃得像一口古井，将她所有的惊慌、愧疚和那点隐秘的欢喜，都无声地吸纳了进去。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林暮雪在他的注视下，无所遁形。她颤抖着，从树后慢慢挪了出来，像是一个等待审判的囚徒，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
林澈朝她走了过去，脚步很轻，却像踩在她的心尖上。
他在她面前停下，距离很近，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液的味道，混合着秋日清冷的气息。
他伸出手，没有碰她，只是用指尖，极其轻缓地拂去了她脸颊上未干的泪痕。动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却又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意味。
“哭什么。”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沙哑，“不是你的错。”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林暮雪泪水的闸门。她再也控制不住，压抑的哭声从喉咙里溢出来，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因为我……”她语无伦次地道歉，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林澈没有说话，只是任由她哭着。过了一会儿，他才再次开口，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
“以后，不用躲。”
林暮雪的哭声戛然而止，她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林澈的目光依旧平静，却像暗流汹涌的海：“既然选择了，就不用再藏。”
他是在告诉她，也是告诉自己。
从今往后，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再需要隐藏在阴影里。那些流言，那些目光，那些失去的东西，都是他们必须共同承受的烙印。
是罪孽的烙印。
也是共犯的勋章。
林暮雪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仿佛看到了无尽的黑暗，也看到了黑暗中唯一的光。那光，是为她而燃的，哪怕燃烧的是他自己的整个世界。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用冰凉的指尖，轻轻勾住了他垂在身侧的手指。
林澈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没有拒绝。
两人就这样，站在深秋的寒风中，手指勾连着，像两个被命运捆绑在一起的囚徒，身后是渐行渐远的过往和一片狼藉的现在，前方是深不见底、却只能彼此依偎着走下去的未来。
共犯的烙印，已然深深刻下。
再也无法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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