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外之音

破晓之后，并非总是晴空万里。

接下来的排练日，气氛确实缓和了许多，那种令人窒息的紧绷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流畅、专注于音乐本身的工作状态。

黄子弘凡不再刻意回避必要的交流，沈听晚也能更自然地提出自己的建议。

他们之间建立起一种基于专业尊重的、微妙的平衡。

然而，有些东西，依旧小心翼翼地停留在安全线内。

那句脱口而出的“还是和你聊音乐最舒服”之后，黄子弘凡似乎更加注意分寸，所有话题都紧紧围绕着工作。

沈听晚也乐得如此，她尚未准备好去触碰音乐之外更复杂的领域。

这天排练中场休息时，沈听晚坐在钢琴前，手指无意识地抚过琴键，流淌出一段轻柔而陌生的旋律。

那是她最近偶然听到的一首小调，带着点淡淡的乡愁。

黄子弘凡正拿着水瓶站在不远处和鼓手说话，听到琴声，话音微微一顿，侧耳听了片刻，才继续刚才的交谈。

休息结束，众人各就各位。黄子弘凡走到立麦前，调整了一下耳机，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状似随意地开口。

黄子弘凡沈老师，刚才你弹的那段…有点耳熟，是《时光是谁》的变调吗？

沈听晚微微一怔，没想到他注意到了，还准确地说出了原曲名。

沈听晚不是，是一首不太知名的独立音乐人的作品，叫《碎影》。黄子老师听过？

黄子弘凡偶然听过。它的和声进行挺特别的，尤其是副歌前那个降六级的运用，很有记忆点。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旋律，

黄子弘凡如果用更慢的速度，在Bridge部分作为间奏引入，配合弦乐，效果应该会很催泪。

沈听晚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她只是随意弹了几个小节，他却立刻想到了将其融入现有编曲的可能性，并且精准地指出了其情感价值。

沈听晚确实…它的情感浓度很高。但需要找到合适的曲目衔接。

黄子弘凡或许可以试着和《城西故景》的尾奏做个叠化处理？那首歌讲的是怀念，情绪上是通的。陈总监，您觉得呢？

他把话题抛给了音乐总监，将即兴的讨论拉回了工作流程。

陈总监摸着下巴思考起来，其他乐手也加入了讨论。

一个原本随意的小插曲，就这样变成了一次临时的创作碰撞。

最终这个想法是否采用尚未可知，但沈听晚心里却泛起一丝奇异的波澜。

他对于音乐的敏锐和直觉，那种几乎本能的创造力，经过这些年舞台的锤炼，变得愈发成熟和耀眼。

这与她记忆中那个靠着天赋和热情在琴房哼哼唱唱的男孩既相似，又截然不同。

排练结束时，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众人都被堵在了排练基地的大厅。

音乐总监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啊。 大家怎么走？

黄子助理黄子的车马上到，可以直接开到门口。各位老师需要捎一段吗？

几位住得近的乐手笑着摆手，各自叫了车。

沈听晚也低头操作着手机App，却发现排队人数众多，预计等待时间长达一小时。

黄子弘凡的黑色保姆车悄无声息地滑到门口。助理拉开车门，撑开伞。

黄子助理黄子，走吧。

黄子弘凡却没有立刻上车，他回头看了一眼大厅里所剩无几的人，目光掠过正在看手机的沈听晚，脚步顿了一下。

黄子弘凡沈老师，你住哪个方向？如果顺路的话…

他的话问得自然，仿佛只是同事间最普通的客气。

沈听晚抬起头，雨水正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玻璃幕墙。她迟疑了一下。

他的车，他的空间，那意味着一段无法预料的、可能超出工作范围的独处。

沈听晚谢谢，不麻烦了。我叫的车很快就到。

她晃了晃手机屏幕，上面显示的漫长等待时间却出卖了她。

黄子弘凡看了一眼她的屏幕，没有戳破，只是微微颔首。

黄子弘凡雨很大，注意安全。 说完，他便弯腰钻进了车里。

沈听晚看着车子尾灯在雨幕中逐渐模糊，轻轻吁了口气，不知是放松还是别的什么。

然而，几分钟后，那辆熟悉的黑色保姆车去而复返，再次停在了门口。

副驾驶的车窗降下，助理探出头，手里还拿着一把崭新的雨伞。

助理沈老师！黄子说这把伞给您！另外，他让我跟您说，如果等下叫的车一直没来，可以随时打这个电话，公司还有其他车辆可以调度。

助理递出一把黑伞和一张只印有一个电话号码的名片，显然是工作室的用车联络方式。

沈听晚接过伞和名片，愣在原地。

沈听晚谢谢…也替我谢谢黄子老师。

黄子助理不客气！那我们先走了！

车窗升起，车子再次驶入雨幕，这次是真的离开了。

沈听晚握着那把质地上乘的黑伞和那张简洁的名片，站在空旷的大厅里，听着外面的雨声，心中情绪复杂。

他没有坚持送她，避免了可能的尴尬，却又用这种细致而保持距离的方式，表达了他的关照。

这把伞，和这个号码，像是一个明确的信号：他退回了安全区，但并非漠不关心。

又过了近半小时，沈听晚才终于坐上网约车。

车行驶在被雨水冲刷得光滑明亮的街道上，她看着窗外模糊的霓虹，手指无意识地碰了碰身边那把黑伞冰凉的伞骨。

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也是一个雨天，少年脱下自己洗得发白的校服外套，笨拙地撑在她头顶，两人一路笑着跑过积水的小巷，淋得浑身湿透，却开心得不得了。

时过境迁。

如今，他给予了更体面、更周全的照顾，却隔着无法跨越的身份鸿沟和岁月长河。

雨刮器规律地左右摆动，刮开一片片清晰又旋即模糊的视野。

就像他们之间，某些瞬间似乎触手可及，但更多时候，依然隔着一层无形的雨幕，看不清前路，也回不到过去。

弦外之音，或许动人，却终究难以捕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