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被禁足景仁宫后,宫里的天像是一下子亮了。
延禧宫的金桂开得比往年更盛,风一吹,满院都是甜香。
安陵容坐在廊下翻着账本,青黛正给她剥着刚送来的石榴,指尖沾着晶莹的果肉汁水,笑着说:“小主您看,这几日内务府送来的东西,不仅份例足了,连成色都比从前好上不少。听说皇后宫里的人都被遣散了大半,景仁宫现在冷冷清清的,再没人敢暗中给咱们使绊子了。”
安陵容嘴角漾起浅淡的笑意:“往后的日子,该安稳些了。”
她抬头望向永寿宫的方向,心里清楚,这安稳是甄嬛一步步争来的。
皇后倒台后,甄嬛协理六宫的权力越来越重,端皇贵妃本就无心权势,敬妃又一心护着胧月,后宫里,几乎没人能再与甄嬛抗衡。
没过多久,宫里就传起了立太子的消息。青黛从内务府听了消息,回来时脚步都带着急:“小主,听说皇上想立六阿哥弘瞻为太子呢。六阿哥是熹妃娘娘的孩子,若是真立了他,往后熹妃娘娘就是太后,咱们延禧宫也能跟着沾光!”
安陵容却没那么乐观,她放下账本,轻声道:“没那么容易。弘瞻毕竟年纪小,身份存疑,朝中那些老臣肯定不会同意。再说,四阿哥弘历是熹妃娘娘收养的,名分上更占优势,皇上就算偏爱弘瞻,也得顾及朝臣的意见。”
果然如安陵容所料,没过几日,就传来皇上改立弘历为太子的消息。
反对立弘瞻的朝臣以“嫡庶有别、长幼有序”为由据理力争,皇上虽有犹豫,最终还是妥协了。
青黛听说后,有些惋惜:“可惜了六阿哥,明明是熹妃娘娘亲生的……”
“这样也挺好。”安陵容摇了摇头,“弘历性子沉稳,又有朝臣支持,立他为太子,局势能更稳。熹妃娘娘若是真让弘瞻当太子,反而会把他推到风口浪尖上。深宫之中,安稳比什么都重要。”
局势稳定后,皇上却渐渐变了。
从前还会偶尔处理朝政,后来竟越发沉溺于后宫,不仅纳了几位新妃,还时常在各宫设宴,夜夜笙歌。
青黛去永寿宫送点心时,听槿汐说皇上近来精神越来越差,常常觉得疲惫,却还是强撑着设宴,连太医劝他静养都听不进去。
一日,甄嬛特意让人把安陵容请去永寿宫。
暖阁里,甄嬛坐在窗边,手里捏着一个锦盒,见安陵容进来,便把锦盒推到她面前:“陵容,这里面是我让人配的香薰方子,你看看能不能做出来。”
安陵容打开锦盒,里面放着一张纸,上面写着几味药材的名字,她细细一看,心里便明白了。
这方子看似是安神养生的,却掺了几味能暂时提振精神、实则耗损元气的药材。
她抬头看向甄嬛,见甄嬛眼神坚定,便轻声道:“姐姐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回到延禧宫,安陵容立刻让人找来香料,亲自调配。青黛在一旁帮忙研磨药材,见她神色严肃,忍不住问:“小主,这香薰是给皇上用的?可是这些药材……”
“不该问的别问。”安陵容打断她,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沉重,“你只管帮我把香薰做好,送到养心殿去,就说是我特意为皇上调配的养生香,能帮皇上缓解疲惫。”
青黛虽有疑惑,却也不敢多问,连忙点头应下。
几日后,香薰做好了,装在青釉瓷瓶里,香气清雅,闻着确实让人精神一振。
安陵容让人送到养心殿,皇上用了几日,果然觉得精神好了不少,还特意赏了延禧宫不少珍宝,夸赞安陵容心思细。
可没人知道,这清雅的香气背后,是一点点被掏空的身体。
皇上用香薰的日子越久,精神看着越好,底子却越来越虚,常常在设宴时突然头晕,太医诊脉后也只说是劳累过度,开些补气血的方子,却始终查不出根本原因。
入冬后的一日,养心殿突然传来消息,说皇上病危。
安陵容和青黛赶到时,永寿宫的人已经到了,甄嬛正守在皇上床边,神色平静。
殿内鸦雀无声,只有太医们焦急的议论声。没过多久,就听见太监高唱:“皇上驾崩……”
安陵容站在人群中,看着甄嬛缓缓起身,眼神里没有悲戚,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她忽然明白,从皇后倒台的那一刻起,从她调配那盒香薰的那一刻起,这一天,就注定会来。
青黛扶着安陵容的胳膊,指尖冰凉。
皇上驾崩了,新帝就要登基,往后的宫里,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安陵容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轻声道:“别怕,有熹妃娘娘在,咱们会没事的。”
殿外的风呼啸着,卷起地上的残雪,却吹不散殿内的凝重。
安陵容知道,皇上驾崩,只是这深宫权力更迭的开始,新帝弘历登基后,甄嬛会成为太后,而她,会继续守着自己的孩子,在这新的局势里,好好活下去。
曾经的争斗、算计,都将随着皇上的驾崩渐渐远去,往后的日子,或许真的能如她所愿,安稳下来。
青黛目光无意间扫过安陵容的侧脸,让她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她的模样。
那是许多年前,安陵容刚入宫,被分到延禧宫。那时她还只是个小小的答应,穿着一身素净的浅粉色宫装,手里攥着个旧帕子,连说话都带着几分怯懦。
可眼前的郦妃娘娘,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会偷偷哭的小答应了。她经历了父亲被贬、自己失宠,又靠着跳舞重新复宠,诞下皇子,看着皇后倒台、皇上驾崩,一步步从深宫的泥沼里走出来,变得沉稳、通透,甚至带着几分不轻易显露的锋芒。
青黛站在原地,恍惚间竟觉得眼前的人影与记忆里的画面重叠到了一起——一边是如今从容坐在太后身边的郦妃,一边是当年躲在廊下哭的安答应,两个身影在她眼前晃来晃去,让她一阵头晕。
她想扶住桌角稳住身子,可指尖刚碰到桌沿,就觉得眼前一黑,耳边的说话声、殿外的风雪声瞬间消失,整个人直直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