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细密，在廊下灯笼昏黄的光晕中交织成一片朦胧的纱幕。
丞磊就站在那片光晕与阴影的交界处，墨发微湿，深色的袍角沾着深色的水渍，目光穿过开启的窗扇，沉沉地落在林薇身上。
他没有说话，只是那样看着她，仿佛跨越雨幕而来，只为了确认一眼。
林薇被他看得手足无措，慌忙从榻上下来，趿拉着鞋走到门边，有些慌乱地行礼：“侯爷……您怎么来了？下着雨……”
她的话音未落，丞磊已经迈步走上了台阶，来到了屋檐下，距离她仅一步之遥。他身上带着室外雨水的微凉和那股熟悉的、冷冽的气息，瞬间侵占了她的所有感官。
“无事。”他淡淡开口，声音似乎比平时低沉些许，带着一丝雨夜的微哑，“路过，看看。”
路过？西厢暖阁位于侯府深处，与他日常活动的书房、议事厅、主院皆不在一条路上，如何路过？
林薇心知肚明，却不敢戳破，只是低着头：“侯爷……身上沾了雨气，进屋喝杯热茶暖暖吧？”她侧身让开通路。
丞磊看了她一眼，并未拒绝，迈步走进了屋内。
房间不大，陈设简单，却收拾得干净整洁，熏着淡淡的安神香，与她身上若有若无的皂角清气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令人放松的氛围。
丞磊很自然地在桌边坐下，目光随意地扫过桌上摊开的风物志和那杯她喝了一半的温水。
林薇赶紧去沏茶，手却因为紧张有些微微发抖。她背对着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背上，如同实质一般，让她脊背发僵。
好不容易沏好茶，她端着茶杯转身，却见丞磊正拿起她看的那本风物志，翻到了她方才看的那一页——讲述南疆瘴疠之地的一种奇异兰花。
“在看这个？”他随口问道，指尖点在那兰花的插图上。
“随便翻翻……”林薇将茶杯轻轻放在他面前，声音细弱。
丞磊端起茶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冷硬的眉眼。他喝了一口茶，目光却依旧落在书页上，忽然道：“此兰名为‘醉梦’，花香致幻。边关曾有敌军将其花粉混入水源，令我小股部队士卒癫狂自残。”
他的语气平淡，像是在讲述一件寻常往事。
林薇却听得心中一紧。她并不知道这花还有这等来历，剧本中也未曾提及。
“后来呢？”她忍不住问。
“后来，”丞磊放下茶杯，眸中掠过一丝冷厉，“本侯屠尽了那个使用此毒的部落。自此，边关再无人敢用此龌龊手段。”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透着尸山血海般的血腥与杀伐之气。
林薇听得心惊肉跳，脸色微微发白。她再一次清晰地认识到，眼前这个男人，是真正从修罗场中走出的战神，他的温柔（如果那算温柔的话）只是冰山上偶然折射的一缕微光。
似乎察觉到她的恐惧，丞磊话锋一转，语气缓和了些许：“不过此书描绘有误，‘醉梦’兰花瓣应是七瓣，且边缘有细微金线，并非如图中所绘五瓣纯白。”
林薇愣了一下，凑过去仔细看那插图，果然如他所说，书中画的是五瓣。她惊讶地抬头：“侯爷见过实物？”
“嗯。”丞磊应了一声，目光从书页移开，落在她因惊讶而微微睁大的眼睛上，“当年剿灭那个部落时，在他们的祭坛上见过。”
他的目光深邃，仿佛透过她在看很久以前的烽火狼烟。
雨声淅沥，屋内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靠得有些近。
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微妙而暧昧。
林薇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雨水味、墨香和那丝凛冽的气息，混合着茶水的清香，一种难以言喻的张力在空气中悄然蔓延。
她心跳如鼓，下意识地想后退一步，拉开距离。
丞磊却忽然抬手，用指尖轻轻碰了碰她方才因为凑近看书而滑落到颊边的一缕碎发，动作自然得仿佛做过无数次。
指尖微凉的温度触碰到脸颊的皮肤，林薇猛地一颤，如同被惊扰的蝶，瞬间僵在原地，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丞磊似乎也顿了一下，仿佛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眸色深暗，看着她瞬间绯红的脸颊和受惊的眼神，那触碰过她发丝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缓缓收回。
两人之间陷入一种极其诡异的沉默。只有窗外的雨声，啪嗒，啪嗒，敲在心头。
“……发髻散了。”半晌，丞磊才声音低哑地开口，给出了一个算不上解释的解释，目光却并未从她脸上移开。
林薇的脸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心脏狂跳得快要爆炸。她手忙脚乱地去整理那缕根本不乱的头发，舌头打结：“多……多谢侯爷提醒……”
看着她这副慌乱无措、羞窘难当的模样，丞磊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但他很快便收敛了所有情绪，恢复了惯常的冷峻。
他站起身：“雨停了，本侯该走了。”
林薇这才发现，不知何时，窗外的雨声已然歇了。
她慌忙起身相送，脑子里依旧一片混乱。
丞磊走到门口，脚步微顿，却没有回头，只留下一句低沉的话语，消散在雨后清新的空气里：
“安神香少用些，闻久了于精神无益。”
说完，他便撑开伞，步下台阶，高大的身影很快融入夜色之中，消失不见。
林薇独自站在门口，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抬手轻轻抚摸着方才被他指尖碰触过的脸颊，那里依旧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心悸的凉意和战栗。
他……刚才到底是什么意思？
安神香……他连她用了多少安神香都知道？
这个男人，心思深沉得像海，偶尔流露的一丝波澜，却足以让她心湖翻涌，久久无法平静。
这个雨夜，注定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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