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厢的冬天,骤然降临。
精致的点心、柔软的锦被、温暖的银炭、崭新的书籍……所有超规格的用度悉数撤去。换上了粗糙耐磨的青色布裙,饭菜变成了简单的粗粮素食,屋里不再有熏香,只有一盆快要燃尽的、劣质的炭火,散发着呛人的烟味。
值守的侍卫依旧在,却更像是一种冰冷的监视。送饭的侍女换成了一个沉默寡言、面无表情的婆子,放下食盒便走,多一眼都不看。
府中的风向往变得飞快。之前那些或敬畏或好奇或讨好的目光,瞬间变成了怜悯、嘲讽、幸灾乐祸,甚至直接的忽视。仿佛西厢这位“表姑娘”从未得过侯爷的青眼,不过是个昙花一现、骤然失宠的笑话。
林薇蜷缩在冰冷的榻上,裹着单薄的被子,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心如死水。
身体的寒冷尚可忍受,心灵的孤寂和绝望却几乎将她吞噬。
她不懂。如果他怀疑她,为何不直接审问?如果他厌弃她,为何不将她赶出府去或者彻底囚禁?偏偏要用这种缓慢的、磨人的方式,让她在冷遇和旁人的目光中自行煎熬?
这是一种惩罚。一种对她隐瞒和无法交代的惩罚。也是一种更冷酷的试探——在巨大的落差和心理压力下,她是否会崩溃?是否会露出更多的马脚?
而她,甚至无法辩解,无法诉说。
系统的警告音变得断断续续,仿佛也受到了这个世界规则波动的干扰,时常只剩下滋啦的电流杂音和模糊的碎片:【修正……进……宿主……能量……低……危……】
连这最后的“依靠”,似乎也要离她而去了。
真正的孤立无援。
日子一天天过去,天气越来越冷。呵气成霜,窗棂上结起了冰花。
林薇的病势渐渐沉重起来。或许是那日惊吓过度,又或许是心灰意冷,她开始咳嗽,低烧反复,整个人迅速憔悴下去,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送饭的婆子将情况报了上去,却只换来一句冷冰冰的“按例请府医看看便是”。
来的是一位年迈的、在侯府并不受重视的老府医,把了脉,只说是思虑过甚、风寒入体,开了几副最普通的驱寒汤药便走了。
药苦涩难以下咽,效果甚微。林薇躺在冰冷的榻上,咳嗽得撕心裂肺,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深处的疼痛。意识时常模糊,有时会梦见现代的高楼大厦,有时会梦见浣衣院的冰冷河水,更多的时候,是梦见丞磊那双冰冷失望的眼眸。
她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要死在这里了。无声无息地,如同秋叶凋零,甚至激不起一丝涟漪。
也好……或许死了,就能回去了?就能结束这场荒诞而痛苦的穿越了……
就在她意识昏沉、几乎要放弃挣扎时,一日深夜,院门外却传来了轻微的争执声。
“……让我进去!我就看看她!她病得那么重!”一个压抑着焦急的、熟悉的女声——是丞雨嫣!
“大小姐,侯爷有令,任何人不得打扰……”侍卫为难地阻拦。
“我就送床厚被子!这总行了吧?!这么冷的天,她想冻死吗?!”丞雨嫣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愤怒。
紧接着,是另一个温和却坚定的声音:“赵统领,行个方便吧。我们只看一眼,送些御寒之物便走,绝不惊扰姑娘休息。”——是苏婉!
她们怎么会一起来?
林薇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浑身无力,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外面的争执声停顿了一下,似乎侍卫妥协了。院门被轻轻推开,脚步声伴随着一股冷风走了进来。
烛火被点燃,昏黄的光线驱散了些许黑暗。
丞雨嫣和苏婉的身影出现在床前。
看到榻上形销骨立、脸色惨白、咳得浑身颤抖的林薇,丞雨嫣瞬间红了眼眶,扑到床边:“小薇姐姐!你怎么病成这样了?!他们是怎么照顾你的?!”
苏婉也是面露惊诧,眉头紧蹙。她上前一步,伸手探了探林薇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
“怎会如此严重?!”苏婉的声音也带上了几分凝重,“府医来看过吗?开的什么药?”她目光扫过桌上那碗早已冷透、黑乎乎的汤药,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极淡的讥诮。
林薇说不出话,只是拼命咳嗽,仿佛要将肺都咳出来。
丞雨嫣慌忙从带来的包裹里拿出一床厚厚的、柔软的锦被,不由分说地盖在林薇身上,又拿出一个手炉,塞进她冰凉的手里。
“姐姐你别怕!我这就去找哥哥!他不能这样对你!”丞雨嫣说着就要往外冲。
“雨嫣!”苏婉一把拉住她,摇了摇头,语气沉重,“侯爷正在气头上,你此刻去,只会火上浇油。”
“可是……”
“没有可是。”苏婉打断她,目光重新落到林薇身上,带着一种复杂的怜悯,“妹妹,事到如今,有些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林薇抬起沉重的眼皮,看向苏婉。
苏婉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侯爷此人,最恨欺骗与隐瞒。你……若真有难言之隐,或许……坦诚相告,尚有一线生机。若一味硬扛着,只怕……”她未尽之语,充满了危险的暗示。
她是在劝自己向丞磊坦白?林薇心中冷笑,坦白了,死得更快吧?
见她不语,苏婉也不再勉强,只是道:“你好生歇着,这些药别再喝了,我明日让人悄悄送些好的药材过来。”她又安抚了丞雨嫣几句,强行拉着依旧忿忿不平的她离开了。
她们来得突然,去得也快。仿佛只是冬日寒夜里一个短暂的梦。
但身上厚厚的锦被和手中温热的手炉,却真实地带来了一丝暖意。
林薇蜷缩在温暖的被子里,回想着苏婉的话和眼神。
她真的是来好心提醒的吗?还是……想趁她病弱,套取更多的信息?或者,只是想看看她究竟落魄到了何种地步?
在这深宅之中,真心假意,早已难以分辨。
身体依旧滚烫,咳嗽不止。但一股极其微弱的、不甘的火苗,却在那片冰冷的死灰中,挣扎着,重新燃起。
她不能就这么死了。
她必须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