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和丞雨嫣的深夜探访,像一颗投入冰湖的小石子,未能立刻打破坚冰,却终究漾开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
那床厚实的锦被和温热的手炉,成了林薇冰冷绝望世界中唯一的热源,支撑着她熬过了最难捱的几个夜晚。苏婉果然如她所言,次日便派人悄悄送来了几包上好的药材,药性温和却有效,远非府医那敷衍的方子可比。
林薇不知道苏婉此举是出于何种目的,是真心怜悯,还是别有算计,但她已无暇深究。她强撑着病体,每日按时煎服送来的药材。
或许是药效起了作用,或许是她求生的意志终于压倒了颓丧,她的病情开始缓慢地好转。咳嗽渐渐减轻,低烧也逐渐退去。
身体稍有力气,她便不再整日躺在榻上。她重新拿起那些被冷落许久的书,就着窗外灰白的光线,一字一句地读。她甚至向那送饭的沉默婆子讨要了一些针线碎布,继续缝缝补补,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看起来还有用,还不至于彻底被这个世界抛弃。
她不再去猜测丞磊的心思,不再恐惧那悬而未决的“规则修正”,只是沉默地、固执地活着。像石缝里挣扎求生的野草,等待着或许永远不会到来的春天。
她的变化,细微却持续,自然逃不过无处不在的眼睛。
这日傍晚,赵诚奉命前来西厢巡查——这是丞磊冷落她后,赵诚第一次踏入这个院子。
他看到的不再是那个蜷缩在榻上、奄奄一息的病弱女子。虽然依旧消瘦苍白,穿着粗布衣裙,但她正坐在窗边的小杌子上,就着最后一点天光,专注地缝补着一件旧衣,神情平静而专注,仿佛外界的一切冷遇都与她无关。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看到是赵诚,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放下手中的活计,起身,依礼福了一福:“赵将军。”声音依旧有些沙哑,却不再颤抖虚弱。
赵诚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例行公事地检查了一下屋内的炭火和食物,目光扫过桌上那几包明显不属于府中份例的药材时,微微停顿了一下,却并未多问。
“姑娘的气色,似乎好些了。”他语气平淡地开口。
“劳将军挂心,好些了。”林薇低声回应,不卑不亢。
赵诚点了点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他沉默了片刻,忽然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朴素的白瓷药瓶,放在了桌上。
“这是军中常用的金疮药,对愈合伤口、驱散淤血有些奇效。我看姑娘手上还有些冻疮未愈,或可一试。”他的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放下药瓶,便转身欲走。
林薇愣住了,看着桌上那瓶小小的金疮药,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和酸涩。在这冰冷的困境中,这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善意,显得如此珍贵。
“多谢……赵将军。”她对着他的背影,轻声道谢。
赵诚脚步未停,只是极轻微地顿了一下,便大步离开了院子。
握着那瓶微凉的白瓷药瓶,林薇久久伫立。
赵诚的举动,是他自己的善意,还是……奉命行事?是丞磊的意志吗?他还在关注着她?那日的冷落和惩罚,难道并非最终的判决?
一丝极其微弱的、不敢置信的希望,如同冻土下的草芽,悄悄探出头来。
又过了几日,那沉默的送饭婆子,在放下食盒时,破天荒地、极快地低声说了一句:“侯爷近日常在书房熬夜至天明,旧伤似乎有些复发。”
说完,她便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面无表情地转身走了。
林薇却如同被定身般,僵在原地。
旧伤复发……她想起剧本中提过,丞磊早年征战,左肩曾中过一支毒箭,虽侥幸保住性命,却落下了病根,每逢阴冷天气或过度劳累便会疼痛难忍。
所以……赵诚送来的金疮药,婆子突兀的告知……这真的是巧合吗?
一个大胆的、近乎疯狂的念头在她心中滋生。
她或许……可以再做最后一次尝试。不是为了辩解,不是为了获取信任,仅仅只是……想为他做点什么。在她或许即将到来的终结之前。
她翻出之前苏婉送来的药材,从中仔细挑拣出几味具有活血化瘀、舒筋止痛功效的,又找出一些干净的棉布。
她没有更好的条件,只能凭借记忆中和剧本里看来的零星知识,将那些药材细细捣碎,混合上赵诚给的金疮药膏,小心翼翼地调成一贴简陋的药膏。
然后,她拆开一件质地最柔软的旧衣里衬,裁剪成合适的尺寸,将药膏均匀地涂在上面,做成了一个简易的膏药贴。
整个过程,她的手因为虚弱和紧张而微微颤抖。她知道这很冒险,很徒劳,甚至可能再次引来他的震怒。
但她还是做了。
夜深人静时,她将那张简陋的膏药贴和一张字条,交给了院外值守的侍卫。字条上只有一句话:
“闻侯爷旧伤不适,此药或可缓解一二。奴婢妄为,死罪。”
她没有署名,也没有再用任何“直觉”作为借口。这一次,她选择最直接的方式。
送出之后,她便如同等待最终的审判般,彻夜无眠。
然而,一夜过去,风平浪静。没有雷霆震怒,没有进一步的惩戒。
仿佛石沉大海。
就在林薇以为又一次徒劳无功,甚至可能弄巧成拙时,第二天午后,那消失了许久的、面熟的小厮,竟然再次出现在了西厢院门口!
他的手中,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的,并非华服美饰,而是一套质地细软、颜色素雅却明显是崭新裁剪的冬衣,以及一双厚实的棉鞋。旁边,还有一小筐品相极好的银炭。
小厮的脸上带着恭敬的笑意,与之前并无二致:“侯爷吩咐,天寒地冻,请姑娘添衣保暖。”
林薇怔怔地看着那些东西,又抬头看向小厮。
小厮微微躬身,压低声音,补充了一句:“侯爷让小的传话:药,收到了。甚好。”
说完,他便放下东西,行礼退下了。
林薇独自站在院中,看着那叠崭新的冬衣和那筐银炭,又想起小厮最后那句话。
药,收到了。甚好。
他没有追究她的“妄为”,甚至……接受了?
冰冷多日的心湖,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暖流,冰层悄然裂开了一道细缝。
他……是不是……并没有完全放弃她?
那悬于头顶的利剑,似乎微微偏移了寸许,透下了一缕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
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