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送来的崭新冬衣、银炭,以及那句“药,收到了。甚好”,如同冬日里破云而出的第一缕阳光,虽然微弱,却真切地驱散了笼罩西厢多日的冰寒与绝望。
林薇抱着那叠柔软温暖的衣物,久久伫立,心中百感交集。她赌对了。她那微不足道、甚至堪称莽撞的关心,似乎意外地叩动了丞磊冰冷心防的一丝缝隙。
他并未完全放弃她。
这个认知让她枯萎的心湖重新泛起生机,却也带来了更深的忐忑。这缓和意味着什么?是念及旧情?是认可她那点“无用”的用处?还是……另一种更迂回的策略?
无论如何,生存的本能让她抓住了这丝喘息之机。她不再沉湎于自怨自艾,开始按时吃饭服药,认真穿衣保暖,甚至每日强撑着在院中慢慢走动,活动冻得僵硬的四肢。
她的身体在温暖的衣物和有效的药材调养下,恢复得很快。脸色渐渐有了血色,咳嗽止住了,虽然依旧清瘦,但眼神中重新有了光亮。
府中的风向再次悄然转变。下人们看她的眼神从之前的怜悯嘲讽变成了惊疑不定和小心翼翼的打量。送饭的婆子虽然依旧沉默,但食盒里的饭菜明显多了些许油腥。连值守侍卫的态度似乎也恭敬了些许。
这一切变化,林薇都默默看在眼里,心中却不敢有丝毫放松。她知道,这一切都系于丞磊一念之间。而他那份莫测的心思,从未真正向她敞开过。
这日午后,阳光难得晴好。林薇正坐在廊下晒太阳,手中缝着一双厚厚的棉袜——天气越来越冷,送来的棉鞋虽好,但多一双袜子总能更暖和一些。
一阵熟悉的、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林薇的心猛地一跳,针尖险些刺破手指。她抬起头,看到丞磊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口。
他依旧是一身墨色常服,身姿挺拔,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左肩似乎有些不自然地微微绷紧。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不再是最初的锐利审视,也不是后来的冰冷失望,而是一种复杂的、带着些许探究和……难以言喻的深沉。
林薇放下手中的活计,起身行礼:“侯爷。”
“嗯。”丞磊应了一声,走到她面前,目光扫过她手中缝了一半的棉袜,又落在她恢复了血色的脸上,“身子好些了?”
“托侯爷的福,好多了。”林薇低声回答,垂着眼睫。
“外面风大,进屋吧。”丞磊说着,很自然地率先走进了屋子。
林薇跟在他身后,心中惴惴。
屋内比廊下暖和许多。丞磊在桌边坐下,目光随意地扫过屋内。一切依旧简陋,却收拾得干净整洁,桌上还放着她看到一半的游记和那瓶白瓷金疮药。
他的目光在那药瓶上停顿了一瞬,并未说什么。
“坐。”他指了指对面的凳子。
林薇依言坐下,双手放在膝上,微微绞紧。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并不显得压抑,却有种奇怪的张力。
“边关送来一批战马,其中有几匹性子颇烈,驯马师都束手无策。”丞磊忽然开口,像是闲聊般提起,“你可知,驯服烈马,最关键之处何在?”
林薇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她仔细回想了一下剧本中关于丞磊驯马的细节,斟酌着答道:“奴婢愚见……或在于……洞察其性,攻心为上?烈马皆有其傲骨,强行鞭�压制,反而适得其反。需得耐心与之周旋,知其畏惧,晓其喜好,徐徐图之,方能令其心甘情愿,臣服于麾下。”
她将驯马之道,隐隐对应到了御人之术上,说得颇为隐晦。
丞磊闻言,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和欣赏。他看着她,唇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哦?你倒有些见识。看来平日杂书,并未白看。”
他的语气听不出是褒是贬。
林薇心跳加速,连忙低头:“奴婢胡乱说的……”
“说得不错。”丞磊却肯定了她,“烈马如此,人亦如此。”
他这话意有所指,林薇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然而,丞磊并未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起了她近日看的书,吃的药,仿佛真的只是过来闲话家常。
他的态度平和,甚至称得上“温和”,与之前判若两人。但林薇却丝毫不敢放松,每一根神经都紧绷着,小心应对着他的每一个问题。
约莫一炷香后,丞磊站起身:“军中尚有事务,你好生将养。”
“恭送侯爷。”林薇起身行礼。
走到门口,丞磊脚步微顿,并未回头,只留下一句:“炭火若是不够,让赵诚再添。”
说完,便大步离去。
林薇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在院门外的背影,久久无法回神。
他今日前来,似乎只是为了确认她的身体状况,随意聊了几句。但他那句关于“驯马”和“御人”的话,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她心中,激起层层涟漪。
他是在暗示什么吗?
暗示他对待她的方式,如同驯服一匹烈马?需要耐心周旋,徐徐图之?
那么,他今日的缓和,是“图之”的过程吗?
林薇发现,自己愈发看不透这个男人了。
但他的到来本身,以及那句添炭火的吩咐,无疑是一个积极的信号。
她或许……真的还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