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丞磊亲自下令调查“黑水荡”后,林薇明显感觉到,她与他之间那种无声的拉锯,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他依然会通过赵诚传递纸条询问她的“感觉”,问题却不再局限于零散的人名地名,开始涉及一些更具体、更接近核心的事务。
例如,他会给出几个看似无关的朝臣名字,问她对谁的“气场”感觉更不安;或者,列出几处边境军镇的粮草储备数目,问她觉得哪一处最可能“出纰漏”。
这些问题如同危险的暗礁,林薇必须调动全部关于剧本的记忆和编剧对情节的推理能力,给出既不过于精准(那会显得妖异)、又能切中要害的模糊提示,如履薄冰。
而丞磊,似乎正在将她的“直觉”碎片,一点点拼凑进他自己的战略版图之中。
令林薇感到意外的是,丞磊来文书苑的次数悄然增多了。有时是真正来查找卷宗,有时则只是随意巡视一圈。
他不再完全忽略她的存在。偶尔,他会驻足在她书案前,随手拿起她整理好的卷宗翻看,甚至会指出某处记载的谬误或询问她对某段历史的看法。
他的态度依旧冷淡威严,问话也多是考较意味,但林薇却能隐约察觉到,那冰冷外壳下,一丝极淡的、名为“兴趣”的探究。
他似乎真的开始对她这个人——她的思路,她的反应,甚至她偶尔脱口而出的一些超越时代的见解(被她迅速掩饰成“从杂书中看来的”)——产生了好奇。
这种好奇,让林薇既感到不安,又不可抑制地生出一丝隐秘的悸动。
这日午后,窗外飘起了细密的雪花。文书苑内炭火烧得暖和,众人皆埋头工作,一片静谧。
丞磊再次到来,此次是为了查阅前朝关于治理黄河水患的典籍。他屏退了旁人,只留下两名心腹书记官在书架间寻找,自己则负手站在窗边,望着窗外纷飞的雪花,若有所思。
林薇低头专注地誊写文书,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忽然,一卷沉重的竹简从高处书架滑落,眼看就要砸向下方正蹲着查找书籍的一名老书记官!
“小心!”林薇脱口而出,想也没想便起身伸手去挡!
那竹简颇重,砸在她小臂上,一阵钝痛,但也改变了方向,堪堪擦着老书记官的头顶落下,“哗啦”一声散落一地。
众人都被这变故惊动。老书记官吓得脸色发白,回过神来,连忙向林薇道谢:“多谢林姑娘!多谢林姑娘!”
林薇捂着手臂,摇头道:“举手之劳,您没事就好。”
一抬头,却正对上丞磊看过来的目光。他不知何时已转过身,深邃的眼眸正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难以捉摸的审视。
林薇心里一慌,连忙低下头。
丞磊并未说什么,只对那老书记官淡淡道:“日后取阅高处卷宗,记得唤人协助。”
“是,是,老朽记住了。”老书记官连声应道,心有余悸。
小插曲过后,文库内恢复平静。丞磊查阅完所需典籍,便准备离开。
经过林薇书案时,他的脚步停顿了一下。一枚小巧精致的白瓷药瓶被轻轻放在了她的案头,瓶身上贴着一个小小的“跌打”字样。
“宫中御药,效果尚可。”他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波,说完便径直离去,没有多看林薇一眼。
林薇怔怔地看着那枚药瓶,脸颊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热。她下意识地摸了摸方才被砸痛的手臂……他居然注意到了?还特意留下了药?
一旁的几位书记官交换了眼色,看向林薇的目光又多了几分深意。
傍晚回到西厢,林薇挽起袖子,发现小臂被砸处果然青紫了一片。她打开那药瓶,一股清雅的药香溢出,蘸取少许涂抹上去,果然清凉舒适,痛感大减。
她握着药瓶,心绪复杂难言。
他这算是什么?打一巴掌给个甜枣?不,他从未真正打过她巴掌,最多只是冰冷的审视和利用。但这偶尔流露的、近乎本能的关照,却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让她心慌意乱。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对他的感情,早已超越了最初的恐惧和求生欲。那份因他而起的悸动,在日夜相对的点滴中,悄然滋生,愈演愈烈。
而他呢?
他给她身份,用她之能,偶尔施舍一点微不足道的关怀。这一切的背后,是纯粹的利益计算,还是……也掺杂了些许别样的情愫?
林薇不敢深想。
窗外,雪渐渐大了,将整个侯府笼罩在一片静谧的纯白之中。
但在这静谧之下,有些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心照不宣的默契之下,是暗流汹涌、即将波澜再起的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