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愈近，府中过节的气氛也愈发浓厚。檐下挂起了灯笼，贴上了桃符，厨房日夜不停地准备着各色祭品和糕点，空气里都飘着一股甜腻的油香和糖味。
但这份热闹，似乎与林薇无关。藏书楼顶层的密会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她心底。那关于“前朝遗物”和“秘道舆图”的压力，远比之前任何一次“直觉”任务都要沉重。那牵扯的是两国命运的更深层次的博弈，一旦行差踏错，后果不堪设想。
她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在文书苑中几乎成了透明人，每日只是机械地完成分内工作，大部分时间都用来翻阅那些积满灰尘的前朝野史、地方志和游记杂谈，试图从中找到一丝半毫能与“西北群山”、“古观”、“秘道”沾边的记载，以夯实自己那日信口给出的方向。
她不知道丞磊是否也在暗中调查，进展如何。他们之间恢复了那种表面上的疏离，再无任何形式的私下接触。那藏书楼顶层的缝隙，她也从未使用过——因为她确实再无任何“灵感”。
这日，府中开始分发年赏。下人们个个喜气洋洋，按照等级次序前往账房领取红包和新衣料。文书苑的书记官们也有份，虽不算丰厚，但也足可过个宽裕年。
轮到林薇时，账房先生递过来的却不是一个普通的红封，而是一个沉甸甸的锦袋。
“林姑娘，这是侯爷特意吩咐给您的。”账房先生脸上带着恭敬又有些暧昧的笑容，“侯爷说，您近日整理古籍辛劳，这是额外的犒赏。”
众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锦袋上，眼神各异。林薇能感觉到身后那些同僚们探究、羡慕甚至隐含嫉妒的视线。
她硬着头皮接过，入手沉重，里面显然是银子，而且数目绝对远超她的份例。
“谢侯爷赏。”她低声道谢，将那锦袋迅速收入袖中，脸上火辣辣的，仿佛被架在火上烤。
回到西厢，她打开锦袋，里面果然是白花花的官银，约莫有五十两之多，相当于她好几年的俸禄。另外还有一小匹质地细腻、颜色雅致的湖蓝色锦缎，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如此厚赏，再次将她推到了风口浪尖。他是在兑现“合作”的承诺？还是用这种方式继续将她标记为“特殊”？这究竟是保护，还是另一种形式的孤立？
她看着那银子和锦缎，心中毫无喜悦，只有沉甸甸的负担。
傍晚时分，天空又飘起了细雪。林薇心烦意乱，索性披上斗篷，想到园中透透气。
侯府花园银装素裹，静谧无人。她沿着扫出的小径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竟走到了那片熟悉的梅林附近。
清冷的梅香幽幽传来，沁人心脾。
她正欲转身离开，却听到梅林深处隐约传来对话声。一个是丞雨嫣清脆的嗓音，另一个……则是苏婉那温和柔婉的声音。
林下意识地停住脚步，隐在一株高大的雪松后。
“……嫂子你就别瞒我了，我都看见库房支取记录了！那匹浮光锦，京城统共就没几匹，哥哥竟赏给了那个文书女官！”丞雨嫣的声音带着不满和娇嗔，“还有那么多银子！哥哥何时对下人如此大方过？”
苏婉的声音依旧温和，听不出波澜：“雨嫣，休得胡言。侯爷行事，自有他的道理。赏罚分明，方能服众。林姑娘或许立下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功劳呢？”
“她能立什么功劳？不就是整理些破书吗？”丞雨嫣嘟囔道，“我就是觉得哥哥待她太特别了！那些银子都够给她赎身置办嫁妆了！”
“雨嫣！”苏婉的语气微微加重，“女儿家家的，怎可妄议兄长之事，还说出如此不知轻重的话？侯爷若是知道了，定要责罚于你。”
丞雨嫣似乎有些怕了，声音低了下去：“我……我就是说说嘛……”
“日后切记，谨言慎行。”苏婉放缓了语气，循循善诱，“侯爷的心思，岂是你我能随意揣度的？至于那位林姑娘……她若安分守己，侯府自然有她一口饭吃。若生了不该有的心思……呵，侯爷眼里，最是容不得沙子。”
最后那句话，她说得轻描淡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寒意，顺着风雪飘入林薇耳中，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知道啦知道啦。”丞雨嫣显然没听出其中的深意，很快又被别的事物吸引了注意力，“嫂子你看那枝梅花开得多好！”
两人的声音渐渐远去。
林薇从雪松后走出来，脸色苍白，手脚冰凉。
苏婉的话，像一把温柔的刀子，精准地戳中了她最深的恐惧。“安分守己”、“不该有的心思”、“容不得沙子”……每一个词都充满了警告的意味。
而丞雨嫣无意中透露的“赎身”、“嫁妆”等字眼，更是让她心乱如麻。难道在旁人眼中，丞磊的厚赏已然带有这种意味了吗？
她看着眼前这片清冷皎洁的梅林，只觉得那幽香也变得刺鼻起来。
这侯府深宅，看似平静，实则暗潮汹涌。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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