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侯府设了家宴。虽无外客,但也置办得十分丰盛。丞磊坐于主位,苏婉和丞雨嫣分坐两侧。林薇身份尴尬,自然无缘参与,只在自己的小院里,对着几样厨房送来的、比平日稍好些的菜肴,独自守岁。
窗外不时传来前院隐约的喧闹和爆竹声,更衬得西厢冷清寂寥。
她拿出那匹湖蓝色锦缎,在灯下细细摩挲。料子极好,光滑如水,色泽温润。她确实需要一件新衣,但这匹锦缎太过扎眼,她绝不敢穿出去。
或许……可以做成里衣?她脑中忽然冒出这个念头,脸颊微微发热。随即又暗自啐了自己一口,将这荒唐的想法压下去。
夜深了,雪还在下。前院的喧闹声渐渐歇了。林薇毫无睡意,心中充斥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感和对未来的迷茫。
她推开窗户,让冰冷的空气涌入,试图驱散心头的烦闷。
就在这时,她隐约听到一阵极其轻微的、压抑的咳嗽声,似乎……是从书房方向传来的?
丞磊?他还没睡?而且似乎在咳嗽?是旧伤未愈,还是感染了风寒?
鬼使神差地,林薇想起了那日他赐下的、效果极佳的御药。她几乎没有犹豫,转身从妆匣底层拿出那个白瓷药瓶,又倒了一壶热水,放在一个小食盒里,提着便走出了西厢。
她告诉自己,这只是投桃报李,感谢他之前的赠药之恩。绝无他意。
书房院外依旧有侍卫值守,但看到是她,并未阻拦,只是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侯爷并未传召她。
林薇深吸一口气,走到书房门口,轻轻叩响了门。
里面的咳嗽声戛然而止。片刻后,传来丞磊低沉微哑的声音:“何人?”
“卑职林薇。”她尽量让声音平稳,“听闻侯爷似乎不适,特……特将此前侯爷所赐余药送回,或可缓解一二。”
屋内沉默了一下,门被从里面拉开。
丞磊站在门口,身上只着一件单薄的深色中衣,外袍随意搭在肩上,墨发未束,几缕散落在额前。他脸色似乎有些苍白,唇色也略显暗淡,但那双眼睛在看到她时,依旧锐利深邃。
“进来。”他侧身让开,声音带着咳嗽后的沙哑。
林薇提着食盒走进书房。屋内炭火不算旺,显得有些清冷,书案上堆满了公文,显然他刚才仍在处理政务。
“卑职冒昧……”林薇将食盒放在桌上,拿出那瓶药和热水,“此药效佳,侯爷或可服用一些。”
丞磊的目光落在那个眼熟的白瓷药瓶上,眸色深了深:“你倒是……有心了。”
他走到桌边,并未立刻用药,而是看向她:“年赏,可还满意?”
林薇没想到他突然问这个,愣了一下,连忙道:“侯爷赏赐太过丰厚,卑职……受之有愧。”
“有功则赏,有何可愧?”丞磊淡淡道,自己提起水壶倒了杯热水,目光扫过她身上略显旧色的衣裙,“那匹料子,为何不用?”
林薇低下头:“卑职身份卑微,那般好的料子,恐……不合时宜。”
“侯府的人,无需妄自菲薄。”他喝了一口热水,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既赏了你,便是你的。如何处置,随你心意。”
他的话,像是在为她撑腰,又像是在划定某种界限内的自由。林薇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该如何回应。
丞磊似乎也并不期待她的回答,转而问道:“守岁之夜,为何未歇?”
“卑职……并无睡意。”
“可是觉得府中冷清?”他看着她,目光似乎能洞穿人心。
林薇心中一紧,连忙摇头:“并非如此,只是……”
“只是什么?”他追问,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林薇鼓起勇气,抬眼看向他:“只是……挂念侯爷伤势,心中难安。”说完这句,她立刻后悔了,脸颊迅速烧了起来,慌忙又低下头去。
书房内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只有炭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丞磊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泛红的耳垂和微微颤抖的睫毛,深邃的眼眸中似乎掠过一丝极复杂的情绪,惊讶,审视,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比刚才缓和了些许:“旧伤无碍,只是些许风寒。不必挂心。”
他顿了顿,又道:“夜色已深,回去歇着吧。”
“是……卑职告退。”林薇如蒙大赦,行了个礼,几乎是落荒而逃。
直到跑回西厢,关上门,她的心脏仍在疯狂跳动。她刚才……竟然把心里话说了出来!他会不会觉得她僭越?觉得她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她懊恼地捂住脸。
而书房内,丞磊依旧站在原地,目光落在桌上那瓶小小的药瓶上,指尖无意识地在瓶身上摩挲着。
窗外,雪落无声。
良久,他极轻地、几乎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
那叹息声轻得像一片雪花,落下,转瞬即逝。
坚冰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悄然裂开一道细微的缝隙。
微光,悄然渗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