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

清晨六点半的阳光斜斜切进304寝室的铁栏杆，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卿辰坐在书桌前系鞋带，手指几次没扣准鞋孔，指节泛着用力过度的青白。他转来华南中学整十天，行李箱还立在衣柜旁没完全展开，像是随时准备离开。

　　“今天食堂有豆浆，去晚了就没了。”

　　泽希的声音从对面床铺传来，带着刚睡醒的微哑。他已经穿好了校服，袖口整齐地折到小臂，露出腕上一块简单的电子表。作为年级第一，泽希的生活像精准的时钟，连每天出门的时间都分毫不差。

　　卿辰“嗯”了一声，把脸埋进衣领。抑郁症像附骨的藤蔓，这几天总在清晨缠得他喘不过气。他不敢抬头看泽希，怕对方发现自己眼底的红血丝，更怕那些探究的目光——就像以前学校里那样，大家把他当成奇怪的人，躲着他窃窃私语。

　　两人走出寝室楼时，晨雾还没散尽。操场边的栀子树开了零星几朵花，风一吹，淡得几乎看不见的香气飘过来，卿辰的脚步顿了顿。泽希注意到他的停顿，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栀子树，却没多问，只是放慢了脚步。

　　书香餐厅里已经坐了不少学生，不锈钢餐盘碰撞的声音和说话声混在一起，像嘈杂的潮水。卿辰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指尖泛白。泽希熟门熟路地走到窗口，回头问他：“要甜豆浆还是咸豆浆？”

　　“甜的，谢谢。”卿辰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被周围的喧闹淹没。

　　泽希端着餐盘回来时，江迟和少恒已经在靠窗的位置挥手。江迟把书包甩在椅背上，咬着油条含糊地说：“泽希，昨天数学最后一道大题你做出来了吗？我熬到两点都没头绪。”少恒坐在旁边，推了推眼镜，手里还拿着单词本在背。

　　“辅助线要从斜边中点画，”

　　泽希把甜豆浆推到卿辰面前，声音清晰，“用中位线定理就能解。”他说话时没看江迟，目光却时不时扫过卿辰的手——卿辰正低头用勺子搅着豆浆，勺子在碗里轻微地晃。

　　卿辰没听他们说话，注意力全在控制手上。他知道自己的手抖得越来越明显，豆浆的热气模糊了眼镜片，他却不敢摘下来，好像镜片能挡住别人的视线。直到泽希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他才反应过来，赶紧舀了一勺豆浆喝下去，烫得舌尖发麻，却没敢吐出来。

　　“该去教室了，第一节是复老师的课。”

　　少恒合上单词本，提醒道。

　　四个人往理性楼走，路上遇到了陈浩和李轩。陈浩染着黄毛，校服外套搭在肩上，手里转着篮球，老远就喊：“泽希，下午篮球赛你去看吗？咱们班肯定赢！”江迟立刻接话：“必须去啊，陈浩你要是能灌篮，我请你喝可乐。”

　　卿辰落在后面，看着他们说笑的背影，感觉自己像个透明人。他转来这里十天，除了泽希，陈浩，李轩，江迟，左呜，少恒，几乎没和其他人说过话。班里的同学对他很好奇，有时会偷偷看他，但没人主动和他搭话——大概是班主任提前打过招呼，说他“需要适应”，可大家眼里的小心翼翼，反而让他更难受。

　　理性楼2楼最西边的（3）班教室，晨读声还没停。卿辰和泽希走进来，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这是班主任特意安排的，说“窗边安静，适合学习”。卿辰靠窗坐下，把书包放在桌肚里，指尖碰到冰凉的玻璃，才稍微定了定神。

　　泽希刚拿出英语课本，就看到卿辰的手放在桌下，手指蜷缩着，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没说话，只是把自己的笔袋推过去，里面有几支不同粗细的笔，还有一块橡皮。卿辰愣了一下，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赶紧低下头，小声说了句“谢谢”。

　　教室里渐渐安静下来，复老师抱着教案走进来。她穿着米色的连衣裙，头发盘得整齐，推了推眼镜

　　“Good morning, everyone. Let's start today's class with unit 5's reading.”

　　“Good morning, Miss Fu”，同学们齐声回答，声音里还带着刚睡醒的慵懒。卿辰翻开课本，目光落在英文单词上，却一个也看不进去。抑郁症的症状像突然涨潮的海水，瞬间淹没了他——胸口发闷，呼吸变得急促，双手抖得越来越厉害，连课本都快要抓不住。

　　他赶紧把双手放在桌下，紧紧攥着裤子，试图用疼痛压制颤抖。额头上的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课本上，晕开一小片水渍。他低着头，不敢看泽希，更不敢看讲台——他怕复老师提问，怕自己站起来时连声音都发不出来，更怕同学们看到他发抖的样子，像看怪物一样盯着他。

　　泽希的笔尖顿了顿。他能感觉到身边人的僵硬，能看到卿辰垂在桌下的手在用力，连肩膀都在微微颤抖。他没有转头，没有说话，只是伸出左手，轻轻拍了拍卿辰的后背——动作很轻，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动物，又不会让其他人注意到。

　　他的右手还在写着笔记，字迹工整，把复老师讲的重点一一记下。复老师在讲台上分析着长难句

　　“This sentence is a complex sentence, with a subject clause and an object clause. Let's analyze it step by step.”

　　她的声音清晰，班里的同学有的在认真记笔记，有的在偷偷玩手机——陈浩把手机放在课本下面，手指飞快地按着屏幕，江迟则在旁边用胳膊肘碰他，让他别被老师发现。

　　李轩坐在前面几排，头靠在椅背上，已经睡着了，嘴角还微微张着。茉染和陈晓梅坐在中间，陈晓梅推了推眼镜，小声和茉染讨论着刚才老师讲的语法点，茉染手里转着笔，偶尔点点头。予熙和林疏桐坐在靠窗的位置，林疏桐的长发垂在肩上，她正低头看着课本，手指在单词上轻轻划过。

　　卿辰的后背被泽希的手轻轻拍着，节奏很稳，像一种无声的安慰。他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了一些，呼吸也渐渐平稳下来。只是额头上的汗还在流，浸湿了衣领，后背的校服也被冷汗浸透，贴在皮肤上，凉凉的。

　　他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复老师让大家做课后练习，教室里响起翻书的声音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他才慢慢抬起头。手抖的症状减轻了，胸口的闷痛感也消失了，只是浑身没力气，像刚跑完一场长跑。

　　他侧过头，看到泽希还在写笔记，左手已经收了回去，放在桌沿上。他的后背还在发潮，贴在衣服上很不舒服，但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他张了张嘴，声音很小，带着一丝沙哑

　　“谢谢。”

　　泽希没有转头，只是把自己的笔记本轻轻推了过去。笔记本上的字迹工整，重点用不同颜色的笔标了出来，连复老师随口提的几个易错点都记了下来。卿辰看着笔记本，又看了看泽希的侧脸——阳光从窗口照进来，落在泽希的头发上，泛着淡淡的金光。

　　窗外的栀子花香又飘了进来，很淡，却很清晰。卿辰拿起笔，借着泽希的笔记，慢慢补着自己没记下的内容。他的手还有点软，但已经不抖了。他低头看着笔记本上的字迹，又看了看身边的泽希，突然觉得，这个陌生的学校，好像也不是那么难适应。

　　复老师走下讲台，巡视着同学们的做题情况。她走到卿辰身边时，停下脚步，看了看他的课本，又看了看泽希的笔记本，笑着说：“卿辰，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泽希，他的英语基础很好。”

　　卿辰赶紧点头，声音有点轻：“好的，谢谢复老师。”

　　复老师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走到前面，提醒道：“Time is up. Let's check the answers together.”她开始念答案，同学们有的举手表示自己做对了，有的则懊恼地拍了拍桌子。陈浩因为刚才玩手机，好几道题都错了，江迟在旁边幸灾乐祸地笑他，被他瞪了一眼。

　　下课铃响的时候，复老师把教案合上，站在讲台上微微鞠躬，

　　“Remember to finish the homework on page 78. See you next class.”

　　“See you, Miss Fu.”同学们齐声回答。

　　等老师走后教室里立刻热闹起来。江迟转过身，趴在泽希的桌子上，说：“泽希，把你的英语笔记借我抄抄呗，刚才光顾着看陈浩玩手机了，啥也没记。”少恒也凑过来，说：“我也想借一下，有几个语法点没听懂。”

　　泽希把笔记本递给他们，又从书包里拿出一瓶水，拧开瓶盖，推到卿辰面前

　　“喝点水吧。”

　　卿辰接过水，指尖碰到瓶子，是凉的。他喝了一口，才发现自己的喉咙很干。

　　“你的笔记本，我中午还你。”

　　“不急。”

　　泽希拿出数学课本，开始做题。他的侧脸很专注，阳光落在他的睫毛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桌上放着他的手机里面正放着英文歌。

　　卿辰看着他，又看向窗外。操场边的栀子树在风中轻轻摇晃，淡香飘进教室，萦绕在鼻尖。他突然觉得，也许在这里，他可以不用那么害怕。至少，身边有一个人，会在他崩溃的时候，不说话，只是轻轻拍他的后背，把笔记借给他，像一道微光，照亮了他被抑郁症笼罩的世界。

　　陈浩和江迟在前面吵吵闹闹，李轩刚睡醒，揉着眼睛问发生了什么。陈晓梅和茉染在讨论中午吃什么，林疏桐和予熙靠在窗边，小声说着话。教室里的声音很吵，却不刺耳，反而让卿辰觉得很安心——这是属于高二（3）班的日常，也是他现在正在慢慢融入的日常。

　　他低头翻开英语课本，看着上面的单词，慢慢念了出来：“sunshine, hope, courage...”声音很轻，却很坚定。泽希听到了，笔尖顿了一下，嘴角微微上扬，却没转头，只是继续做题，阳光落在他的笔记本上，把字迹照得格外清晰，他在心里默念着“My heart is always with you”意为:我的心永远与你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