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镇汽水与跨栏

午休时，大家都挤在后勤帐篷里。陈浩用手机外放着摇滚乐，震得帐篷布都在抖；左呜在给接力棒缠新胶带，红色的胶带在阳光下像条小蛇；茉染和予熙对着手机研究下午的战术，屏幕上的接力站位图被标得密密麻麻；陈晓梅把冰镇饮料分给大家——是少恒跑了很远去校外买的，瓶身上凝着水珠，摸着像冰块。

　　卿辰靠在帐篷角落的柱子上，看着泽希低头玩手机。阳光透过帐篷的缝隙照进来，在他手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金粉。

　　“在看什么？”卿辰凑过去，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混着栀子香很好闻。

　　泽希把手机往他那边挪了挪，是跨栏技巧的慢动作视频：“等会儿决赛。”他的手指点了点屏幕，“这个栏架比去年高了五厘米。”

　　卿辰想起早上看到的锈栏杆：“能适应？”

　　“试试。”泽希关掉视频，突然抬头，“你的100米决赛在下午两点，别迟到。”

　　帐篷外传来一阵欢呼，原来是陈浩在跟别班男生比扳手腕，黄毛在人群里格外显眼。李轩举着手机录像，左呜在旁边喊加油，声音比谁都大。

　　“他一直这样？”卿辰问。

　　泽希往帐篷外瞥了一眼，嘴角弯了弯：“上次运动会为了抢最后一棒跟人打了一架，鼻血溅在跑道上，像朵红玫瑰。”

　　卿辰忍不住笑了，拿出手机翻到早上的合照，茉染用涂鸦笔给泽希画了猫耳朵，给自己额头上画了小王冠。他正想保存，手机突然被抽走。

　　“删了。”泽希皱着眉点删除键，手指顿了顿，却设成了壁纸。

　　帐篷外突然响起广播声，通知男子110米跨栏决赛检录。泽希把手机还给他，起身时碰了他的手。泽希的指尖带着汽水的凉意，轻轻擦过卿辰的手背。卿辰愣了愣，抬头时正对上他眼里的光，像把碎星星揉了进去。

　　“知道了。”卿辰摸出手机，屏幕还停留在那张涂鸦合照上，猫耳朵的泽希正对着镜头挑眉。他悄悄调高了亮度，把手机揣进兜里时，金属壳硌得肋骨有点痒。

　　帐篷外的阳光亮得晃眼，泽希脱掉校服外套搭在栏杆上，露出里面白色的运动T恤。卿辰突然发现他后颈有颗小小的痣，像粒被阳光晒化的黑芝麻。

　　“走了。”泽希抓起号码布往身上套，110米跨栏的号码是7号，去年的亚军号码。他转身时，T恤下摆扫过卿辰的膝盖，带起阵风，裹着栀子花香。

　　主席台上已经坐满了人，卿辰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刚好能看清跨栏跑道。手机镜头里，泽希正在做准备活动，压腿时后腰弯出流畅的弧线，像张被拉满的弓。

　　“看什么呢？”予熙突然凑过来，手里举着刚买的冰棒，草莓味的汁水顺着木棍往下滴，“泽希今天状态不错啊，肯定能拿第一。”

　　卿辰把手机镜头往旁边挪了挪，拍到她鼻尖沾着的冰棒渣：“你怎么不去准备800米？”

　　“还有半小时呢。”予熙舔了口冰棒，眼睛弯成月牙，“去年他就是在最后一个栏摔了，不然早拿冠军了。”她突然压低声音，“当时他膝盖流的血把跑道都染红了，还是我和疏桐扶他去医务室的，你都没看见那伤口……”

　　话没说完，发令枪突然炸响。卿辰猛地把镜头对准跑道，屏幕里的泽希像道黑色闪电蹿了出去。阳光在他身上流动，把白色T恤照得半透明，能看见肩胛骨在皮肤下轻轻滑动。

　　第一个栏架前，他的右腿高高抬起，膝盖几乎贴到胸口，跨过时栏杆纹丝不动。卿辰的手指在快门键上连按，照片里的泽希腾空而起，影子在跑道上缩成小小的一团，像只展翅的隼。

　　“好快！”予熙的冰棒啪地掉在地上，“他比去年快多了！”

　　卿辰没应声，镜头死死追着那道身影。泽希的步频越来越快，与第二名的距离像被风吹开的纸鸢，越拉越远。最后一个栏架前，他的脚踝似乎晃了一下，卿辰的心跳突然漏了半拍——去年他就是在这里摔的。

　　但泽希稳稳地跨过去了。落地时运动鞋擦过跑道，溅起细小的塑胶颗粒。冲过终点线的瞬间，他没有立刻停下，而是顺着惯性跑了几步，才转身看向主席台。

　　隔着几十米的距离，卿辰看见他抬起手，对着自己的方向比了个耶。阳光落在他汗湿的发梢和笑容上，亮得像镀了层金。

　　主席台上爆发出尖叫，卿辰的手指还在发抖，手机相册里存了十几张照片，有腾空的、冲刺的、转身的，每一张里的泽希都在发光。他突然想起转来那天，在公告栏前看见的年级排名表，泽希的名字永远钉在第一行，红笔写的“全校第一”像枚勋章。

　　颁奖时，陈林亲自给泽希挂金牌，肥硕的手指捏着绶带，差点把金牌掉进草丛里。泽希弯腰时，卿辰在手机里放大画面，看见他膝盖上贴着块创可贴，边角已经被汗浸湿——大概是热身时蹭破的。

　　“可以啊泽希！”陈浩冲过去勾住他的脖子，黄毛上沾着草屑，“晚上请客！我要吃校门口那家麻辣烫！”

　　泽希把金牌摘下来塞给陈晓梅：“给后勤当奖品。”他拨开陈浩的手，径直走向主席台，目光在人群里扫了一圈，落在卿辰身上。

　　“拍了吗？”他仰头问，额前的碎发滴着汗，顺着下颌线滑进衣领。

　　卿辰举起手机，点开那张腾空的照片：“拍了，比去年他们的亚军帅多了。”

　　泽希的嘴角突然扬起个很小的弧度，快得像错觉：“等你的100米决赛。”他伸手要够手机，指尖刚碰到屏幕，广播突然响起——男子100米决赛检录。

　　卿辰把手机揣进兜里，转身往检录处跑。阳光晒得后背发烫，他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喊声，是泽希的声音，混着蝉鸣和欢呼，格外清晰：

　　“别掉链子！”

　　跑道上的塑胶被晒得发软，踩上去像陷进棉花糖里。卿辰系鞋带时，看见泽希靠在栏杆上，手里转着那枚金牌，金属光泽晃得人睁不开眼。发令枪响的瞬间，他脑子里什么都没想，只听见风在耳边喊，像泽希刚才的声音。

　　冲过终点线时，他看见计时器上的数字在跳——12秒5。比预赛快了0.3秒。

　　泽希走过来时，手里拿着瓶冰镇汽水，“啪”地拧开递给卿辰。气泡涌出来溅在他手背上，凉得像触电。

　　“还行。”泽希看着成绩牌，语气淡淡的，耳朵却有点红。

　　卿辰喝了一大口汽水，甜丝丝的气泡冲进喉咙：“比你慢了点。”

　　“跨栏和短跑不一样。”泽希踢了踢跑道边的石子，石子滚进栀子花丛里，“下次比100米。”

　　“随时奉陪。”卿辰把汽水举到他面前，瓶身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像在击掌。

　　阳光穿过两人交叠的手臂，在地面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卿辰突然闻到空气中的栀子花香变得很浓，浓得像化不开的糖，缠在两人之间，黏糊糊的，甜丝丝的。

　　远处传来陈浩的尖叫，大概是800米冲线了。茉染举着手机跑来，屏幕上是两人碰瓶的画面，背景里的栀子花正开得热闹。

　　“快看！”她把手机怼到两人面前，“这张可以当班级头像了！”

　　照片里的卿辰笑得露出虎牙，泽希的嘴角藏着浅浅的笑意，两人手里的汽水瓶在阳光下泛着光，像两串没吃完的冰糖葫芦。

　　卿辰偷偷把照片保存到相册，设成了屏保。抬头时，正好对上泽希的目光，他的手机屏幕亮着，还是那张画着猫耳朵的合照。

　　风突然大了起来，吹得栀子花瓣落了满地，像场温柔的雪。卿辰想起转来那天，也是这样的好天气，他站在（3）班门口，看见靠窗的少年正低头玩手机，阳光落在他发梢，像今天一样。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这个夏天会有冰镇汽水，会有红色跑道，会有跨栏时腾空的身影，会有悄悄设成壁纸的合照。

　　就像他不知道，有些关系会像栀子花香，在某个热烈的午后，突然就漫了满身。

　　（3）班的4x100米接力决赛在傍晚。夕阳把跑道染成橘红色时，四棒选手站在了起跑线上。陈浩第一棒，左呜第二棒，泽希第三棒，卿辰最后一棒。

　　接力棒传到泽希手里时，他们已经落后了半个身位。卿辰看见他像下午跨栏时那样，几乎是飞着冲过来的，递棒时指尖擦过卿辰的掌心，带着汽水的凉意。

　　最后十米，卿辰听见全班都在喊，喊声里混着蝉鸣和晚风。冲过终点线的瞬间，他感觉有人撞进怀里，是泽希，带着满身的汗味和栀子香，笑得比夕阳还亮。

　　“赢了。”泽希的声音有点抖，手还抓着卿辰的胳膊，力气大得像怕他跑掉。

　　卿辰低头时，看见两人的影子在红色跑道上叠在一起，被夕阳拉得很长很长，像条不会分开的线。

　　后来少恒把这段拍进了视频里，配着陈浩跑调的欢呼声，发在了班级群里。视频最后，卿辰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泽希发来的消息，只有两个字：

　　“合影。”

　　照片是在栀子花丛前拍的，全班人挤在一起，陈浩的黄毛在中间格外扎眼。卿辰站在泽希左边，肩膀挨着肩膀，两人手里都拿着奖牌，金牌和银牌碰在一起，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像在唱夏天的歌。

　　回去的路上，卿辰的手机震了震，是泽希发来的照片。是他下午跨栏时腾空的样子，背景里的栀子花白茫茫一片。

　　下面还有条消息：

　　“明天早自习，教你做数学最后一道大题。”

　　卿辰笑着回了个“好”，抬头时看见泽希走在前面，校服外套搭在肩上，风吹起他的衣角，露出后颈那颗小小的痣。

　　路灯亮了起来，把两人的影子投在人行道上，时而分开，时而交叠。空气里的栀子花香还没散，像被夏天偷偷藏起来的糖，在夜色里慢慢化开，甜得人心里发颤。

　　这个夏天还很长，红色跑道上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