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此篇的背景是90年代的香港
1996年的香港,回归前夕,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躁动与期待。维多利亚港的灯火比往常更璀璨,仿佛要在历史交接前,燃尽所有的辉煌。
我拎着简单的行李,站在湾仔嘈杂的街头,湿润的海风裹挟着霓虹灯牌的光晕和茶餐厅的香气扑面而来。我从北方来,投奔唯一的亲戚,却被告知他们早已移民加拿大。兜里所剩无几的港币,和这座快得让人眩晕的城市,让我第一次感到了彻骨的迷茫。
李昊小姐,睇路啊(小姐,看路)!
一声带着急切意味的粤语低喝,伴随着一股力道将我猛地向后拉了一把。一辆红色的士几乎是擦着我的衣角疾驰而过。
我惊魂未定,喘着气回头。拉住我的是一个年轻男人,穿着剪裁得体的深色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眉眼深邃,鼻梁高挺,有一种混血儿般的英俊,但神情冷峻,带着与周遭喧嚣格格不入的疏离感。
祝柒延多謝你(谢谢你)...
我磕磕绊绊地用刚学来的粤语道谢。
他松开手,眉头微蹙,打量了我一下,目光落在我脚边寒酸的行李上。
李昊初来香港?
他开口,竟是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只是语调偏冷。
我点点头,窘迫得不敢抬头。
他没再多问,只是从西装内袋里取出皮夹,抽出一张钞票和一张名片,递给我。
李昊前面有间冰室,食碗面,揸住张卡片,打电话叫人来接你。街上唔安全。
他的语气近乎命令,不容置疑,却又奇异地没有太多轻蔑,只是一种高效的、解决问题式的冷漠。没等我再次道谢,他已转身走向路边一辆黑色的平治车,司机早已恭敬地打开车门。他弯腰坐进去,车窗升起,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响,也隔绝了他那张没什么表情的俊脸。
我捏着那张仍带着体温的钞票和质地硬挺的名片,上面只有一个英文名“Kaho Lee”和一串号码。那晚,我在他说的那间冰室,吃了一碗热腾腾的云吞面。食物的暖意和那张名片,成了我在香港冰冷夜色里抓住的第一根浮木。
命运有时就是如此奇妙。
那日,我抱着一摞紧急文件,匆匆忙忙冲进中环一栋气派的写字楼。电梯门即将关闭的瞬间,我侧身挤了进去,文件却散落一地。
我狼狈地蹲下去捡,电梯里其他人发出细微的不耐烦的咂嘴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利落地帮我拾起几份文件,递到我面前。
我抬头,再次撞入那双深邃的眼眸。
是他。Kaho Lee。
他似乎也认出了我,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讶异,随即恢复平静。他今天穿了件浅灰色的衬衫,没打领带,少了几分那日的冷硬,多了些随意。
祝柒延多…多谢,李先生。
我看着他名片上的名字,红着脸小声道。
李昊几楼?
他问,手指悬在电梯按钮上方。
祝柒延16楼,谢谢。
他帮我按了楼层。狭小的空间里安静得只剩下电梯运行的声音。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须后水味道,清冽又沉稳。
16楼到了,我抱着文件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直到电梯门缓缓关上,我回头,似乎看到他嘴角牵起一个极淡、几乎不存在的弧度。
之后,遇见变得频繁起来。有时是在这栋大楼的大堂,有时是在附近的咖啡馆。他身边总是跟着助理或客户,步履匆匆,是典型的香港精英模样。偶尔目光相遇,他会极轻微地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我从未想过高攀,深知我们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直到一个加班的雨夜。
暴雨倾盆,我站在办公楼门口踌躇。的士难叫,巴士站遥远。
一辆熟悉的黑色平治缓缓停在我面前。后车窗降下,露出李昊的脸。
李昊上车。
依旧是言简意赅的命令。
我犹豫了一下,雨势实在太大,最终还是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车内空间宽敞,弥漫着和他身上一样的冷冽香气。
李昊地址。
他问。
我报出那个位于老旧唐楼的地址。
车内一片沉默。他似乎在闭目养神。我紧张得手指绞在一起。
李昊工作还适应吗?
他突然开口,打破了寂静。
祝柒延还…还好。
我小声回答。
李昊香港就是这样,适者生存。
他淡淡道,听不出情绪,
李昊但你看起來,比第一次見時堅強了不少。
他竟然还记得。我心里泛起一丝奇异的涟漪。
车停在我住的唐楼下,环境嘈杂而破旧。他看了一眼窗外,眉头又习惯性地蹙起,但什么都没说。
祝柒延多谢你,李先生。
我道谢,准备下车
李昊李昊
他突然说。
我愣住。
李昊我的名字,李昊。
他看着我说,眼神在车灯昏暗的光线下,似乎有那么一丝柔和,
李昊下次见面,不必叫李先生。
那一刻,我的心跳猛地失控。
从那以后,我们之间那种无形的壁垒似乎薄了一些。他会在咖啡馆遇见时,示意我过去坐一会儿,问问我工作生活;我会在他偶尔流露疲惫时,笨拙地劝他注意休息。我知道了他来自一个复杂的豪门家庭,压力巨大;他知道了我独自一人在港打拼的种种不易。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愫在无声流淌。暧昧,克制,又带着90年代特有的浪漫和含蓄。
转机发生在一个商业酒会上。我陪着老板出席,这种场合让我无所适从。一个微醺的客户纠缠不休,手不规矩地搭上我的腰。我吓得脸色发白,进退维谷。
一只手臂突然强势地插入,格开了那只令人厌恶的手。李昊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边,面色冷峻,眼神锐利如刀,盯着那个客户。
李昊陈总,灌女仔酒,有失身份吧。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极强的压迫感,
李昊呢位係我朋友。
那个客户顿时酒醒大半,讪讪道歉后溜走了。
李昊脱下西装外套,披在我微微颤抖的肩上,上面还残留着他的体温和气息。
李昊没事了。
他低声说,语气是我从未听过的温柔。
那晚,他提前离场,送我回家。车停在楼下,他没有立刻让我下车。
李昊以后这种场合,不想去就不要去。
他看着前方说。
祝柒延工作需要...
我小声说。
李昊来跟我做。
他忽然转头看我,目光灼灼,
李昊我身边缺一个助理。没人敢欺负你。
我怔住了。这不是一个简单的offer。
祝柒延为什么...
我下意识地问。
李昊因为我不放心。
他回答得直接而坦率,目光紧锁着我,
李昊因为从第一次见你,你站在街边那个迷茫的样子,我就没放下过。
他叹了口气,像是终于对某种情绪投降,轻轻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掌很大,温暖而干燥,将我的手完全包裹住。
李昊给我个机会,照顾你,好不好?
窗外是香港永不熄灭的霓虹,光影流淌过他的侧脸,那双总是冷峻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清晰的、不容错认的深情。
我看着他,看着这座曾让我感到无比孤独的城市,终于点了点头,反手握紧了他的手。
他笑了,那个笑容如同冰封的河面破开,流淌出温暖的春水。他倾身,在我额头上落下了一个郑重而珍惜的吻。
1997年7月1日,香港回归之夜。我和李昊站在太平山顶,看着漫天绚烂的烟花照亮维港两岸。新的时代开始了。
他站在我身后,环抱着我,下巴轻轻抵着我的发顶。
李昊准备好了吗?
他在我耳边问,声音低沉而温柔,
李昊和我一起,看看香港的下一个篇章。
我靠在他怀里,内心从未有过的平静与笃定。
祝柒延嗯,你在哪里,我的篇章就在哪里。
霓虹闪烁,星河长明。在这座充满传奇的城市里,我抓住了属于我的那份,最踏实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