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杨博文的“孽缘”,得从穿开裆裤那年算起。
我家和他家是门对门的老邻居,阳台挨着阳台,中间只隔着一株疯长的老榕树的气根。我妈和他妈是手帕交,于是我俩从出生就被绑定了。
不重要的角色江妈妈:囡囡,这是博文哥哥,以后要一起玩哦。
三岁那年,杨阿姨抱着粉雕玉琢的小男孩来我家,我妈如是说。
那会儿的杨博文,皮肤白得晃眼,睫毛长得能搁铅笔,活脱脱一个精致的瓷娃娃。而我,正热衷于把沙子堆成可疑的城堡,闻言只是抬头瞥了他一眼,顺手就把沾满沙子的胖爪子塞进了他手里。
他愣了一下,看着自己白白净净的小手变得灰扑扑,嘴一瘪,眼看就要掉金豆豆。不知怎的,看到我要笑不笑的样子,他硬是把眼泪憋了回去,反而紧紧抓住了我的手。
这一抓,就是十几年。
我们从手拉手上幼儿园,到手拉手上小学,再到手拉手上初中。杨博文一路保持着他的“别人家孩子”属性,成绩单漂亮得能裱起来,钢琴弹得行云流水,说话做事永远礼貌得体。而我,则在他的光辉照耀下,顽强地长成了一个普普通通,偶尔还有点脱线的女中学生。
当然,这份“得体”在我面前基本失效。
江清延杨博文!快!数学作业借我抄一下!
周一早晨,我必然像个土匪一样踹开他家房门,扑向他的书包。
他会一边慢条斯理地吃着早餐,一边用那双清凌凌的眼睛瞥我:
杨博文昨晚又追剧了?
江清延哎呀,生命在于运动,知识在于流通嘛!
我熟门熟路地翻出他的作业本,奋笔疾书。
他会叹口气,把温好的牛奶推到我面前:
杨博文慢点抄,第十题辅助线不是那么做的,笨蛋。
然后在我怒目而视时,嘴角勾起一个极浅极淡的笑,拿起铅笔在草稿纸上给我一步步演算。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小扇子似的阴影。我的心跳,总会不合时宜地漏跳几拍。
是的,我喜欢杨博文。
这个认知不知道从哪个瞬间开始,像藤蔓一样缠绕了我整个心脏。也许是他替我打跑欺负人的小男生的时候,也许是他熬夜帮我整理复习提纲的时候,也许是在我家阳台,隔着那株老榕树,分享一副耳机听歌的某个夏日傍晚。
可我不敢说。他是天上皎洁的月,我是他身边一颗不起眼的星,靠得太近,怕被灼伤,更怕打破这维持了十几年的平衡。
高二下学期,文理分科。我抱着“理科太难学了会头秃”的念头,毅然选择了文科。而年级第一的杨博文,毫无悬念地会留在理科重点班。
交完分科表那天,我情绪有些低落。放学路上,踢着石子,一言不发。
杨博文怎么了?
他放缓脚步,走在我身边。
江清延以后就不能和你一个班了。
我闷闷地说,
江清延没人给我讲题,没人提醒我带课本,没人给我带早餐了...
他沉默了一下,忽然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动作有点生疏,却异常温柔:
杨博文只是不同班,又不是隔了太平洋。你不会的,随时可以来问我。
江清延那多麻烦你啊...
杨博文麻烦十几年了,不差这几年。
他语气淡淡的,却让我鼻子一酸。
就在这时,一个隔壁班、长得很好看的女生红着脸跑过来,拦在杨博文面前,递给他一个粉色的信封。
不重要的角色女生:杨博文同学,请...请你收下!
我的心一下子揪紧了,下意识地想后退,却被他不动声色地拉住了手腕。
他对那个女生礼貌却疏离地笑了笑:
杨博文谢谢,但是抱歉。
女生跑开后,我看着他依旧拉着我手腕的手,心跳如擂鼓:
江清延你...你怎么不收啊?人家挺漂亮的。
他侧过头看我,夕阳给他的轮廓镀上了一层金边,眼神是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他张了张嘴,最终却只是叹了口气:
杨博文不想收。走吧,我妈今天做了你爱吃的糖醋排骨。
那份欲言又止,像一根羽毛,反复撩拨着我的心事。
真正让我破防的,是高三前的暑假。学校搞了个文艺汇演,班里凑不出人,我被硬推上去弹一首简单的钢琴曲。天知道我那点钢琴底子还是小时候被我妈逼着和杨博文一起学的,早就还给了老师。
每天放学,我只好偷偷溜回音乐教室练习,弹得磕磕绊绊,手指都快打结了。
一天傍晚,我正跟一段琶音较劲,气得差点砸琴盖,身后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杨博文这里指法错了。
我吓了一跳,回头看见杨博文靠着门框,不知看了多久。
江清延你怎么来了?
杨博文顺路。
他走过来,极其自然地在我旁边的琴凳坐下。琴凳不大,我们肩膀挨着肩膀,体温透过薄薄的夏衣传递过来,我瞬间绷直了背。
杨博文哪里不会?
他问,手指随意地在琴键上划过一串流畅的音符。
我指了几个地方。他没说话,只是示范了一遍,然后抓住我的手腕,带着我的手指按在琴键上。
他的手掌温热干燥,完全包裹住我的手背。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感受到他指尖的力度和近在咫尺的呼吸。
杨博文专心点。
他低声说,气息拂过我的耳廓。
那个傍晚,夕阳把音乐教室染成蜜色,空气中浮动着微尘。他耐心地一遍遍带我练习,偶尔无奈地说一句“小音痴”,语气里却听不出半点嫌弃。
最后一遍,我终于完整地弹了下来。我兴奋地转头想看他,却猝不及防地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映着晚霞,也映着小小的、愣住的我。
我们之间的距离近得可怕。
时间仿佛静止了。他缓缓抬起手,轻轻把我脸颊边的一缕碎发别到耳后,指尖不经意地擦过我的皮肤,带起一阵战栗。
江清延杨博文,你...
我声音发颤。
杨博文嗯?
他应着,目光落在我的嘴唇上,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
空气变得粘稠而炙热。我紧张地闭上了眼睛。
预期中的触感没有落下。我感觉到他的额头轻轻抵住了我的额头,鼻尖蹭着鼻尖,呼吸交融。
杨博文算了。
他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极致的克制,
杨博文再等等。
等我睁开眼,他已经站起身,恢复了那副清冷模样,只有微红的耳廓泄露了秘密。
杨博文走吧,回家了。
汇演那天,我坐在台上,灯光刺眼,台下黑压压一片。我紧张得手心冒汗,下意识地在人群中寻找。
然后,我看到了他。他站在礼堂侧面的角落,对我轻轻点了点头,目光沉静而鼓励。
那一刻,所有紧张不翼而飞。我深吸一口气,手指落下。弹得不算完美,但很流畅。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掌声响起。我看向他,他正看着我,嘴角扬起一个清晰而温柔的笑容,然后用口型无声地说:
“很棒。”
高三就像一场疾驰的列车,忙碌而充实。我和杨博文依旧一起上下学,他给我讲题,我帮他带早餐,默契地谁都没有再提起音乐教室那个傍晚。但有些东西,确实不一样了。
高考结束后的散伙饭,大家又哭又笑,闹作一团。有人起哄,问杨博文有没有喜欢的人。
喧闹声中,他站了起来,目光穿过人群,精准地落在我身上。包厢瞬间安静下来。
他一步步朝我走来,在我面前站定,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是一罐冰镇的橘子味汽水,瓶身上凝满了水珠。
杨博文小时候,
他开口,声音清朗,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杨博文你每次哭闹,只有用这个牌子的汽水才能哄好。
我愣愣地看着他,心脏快要跳出胸腔。
杨博文后来你长大了,不爱哭了,但我还是习惯每天带一罐。
他顿了顿,耳根慢慢红了,
杨博文习惯了帮你讲题,习惯了你咋咋呼呼踹我家门,习惯了看你傻笑,习惯了...身边有你。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杨博文我喜欢你,喜欢了很久。不是青梅竹马的喜欢,是男生喜欢女生的那种喜欢。所以...
他话没说完,我已经踮起脚尖,吻了上去。
周围爆发出巨大的尖叫和口哨声。橘子汽水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气泡汩汩地涌出来,空气里弥漫开酸酸甜甜的味道。
这个吻,青涩,短暂,却带着夏夜汽水般的清甜。
他僵了一下,随即用力抱紧我,加深了这个吻。
后来,我们牵着手走在夏夜的街头。我晃着他的手,问他:
江清延喂,杨博文,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他想了一下,很认真地说:
杨博文可能从你三岁那年,把沙子塞我手里的时候吧。
江清延啊?那么早?那你憋了十几年不说?
杨博文嗯,
他停下脚步,转身看着我,眼睛亮得像盛满了星光,
杨博文因为最好的,值得用最珍贵的时光去等待和确认。
夜风温柔,蝉鸣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