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着倒计时的未来

冬雪消融，带来了短暂的湿润和泥泞，随即又被一股料峭的春寒取代。高三的下半学期，在一种更为压抑和焦灼的氛围中拉开序幕。黑板旁的倒计时牌，无情地从三位数跳到了两位数，每一天数字的减少都像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教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课间十分钟，追逐打闹的景象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趴在桌上争分夺秒补觉的身影，或是围在老师身边追问难题的低语。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或多或少的疲惫和焦虑，眼下的乌青成了标配。试卷、练习册像雪片一样发下来，做完一批，立刻有新的补上，书桌的“海拔”持续攀升。

楼祈安和江卿礼的生活节奏也压缩到了极致。清晨的碰头时间更早了，讨论的题目难度更深了；午餐时间缩短到十五分钟，只为能挤出多一点时间回教室刷题；傍晚放学后，他们不再立刻回家，而是留在教室或图书馆继续自习，直到管理员催促关门。

楼祈安收敛了几乎所有与学习无关的活泼，眉宇间多了几分沉郁和专注。他做题的速度和准确率在江卿礼的帮助下有了显著提升，但距离顶尖水平仍有差距，这让他时常陷入一种焦躁和自我怀疑的情绪中。一次模拟考成绩不理想后，他会整晚不说话，只是疯狂地刷题，直到江卿礼强行合上他的练习册，把热牛奶塞到他手里。

“别逼自己太紧。”江卿礼的声音总是很轻，却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休息不好，效率更低。”

楼祈安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江卿礼，声音沙哑：“礼礼，我怕……我怕赶不上你，怕我们去不了同一个地方。”

江卿礼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他伸出手，轻轻覆在楼祈安紧握的拳头上，掌心传来他紧绷的颤抖。“不会的，”他语气坚定，“我们说好的，一起。你进步很大，只要稳住，一定可以。”

这种时候，楼祈安会沉默地反握住江卿礼的手，力道很大，仿佛要从他那里汲取力量。片刻后，他会深吸一口气，重新摊开练习册，眼神里的慌乱被一种更坚毅的东西取代。“好，继续。”

江卿礼自己的压力同样巨大。作为稳定在年级前列的优等生，他被老师寄予厚望，被同学视为标杆，无形中背负了更多的期待。他偶尔也会在深夜对着复杂的理综卷感到一阵茫然，对未来产生不确定的恐惧。但每当这时，他会看看旁边台灯下楼祈安奋笔疾书的侧影，那份为了共同目标而拼尽全力的样子，会让他重新平静下来，找到继续向前的勇气。

他们成了彼此最坚实的依靠。在无数个被习题淹没的深夜，一杯悄悄递过来的热茶，一张写着“加油”的便利贴，一个疲惫时相视鼓励的眼神，都是支撑他们走下去的微小却至关重要的光点。

四月中旬，一个更为现实和紧迫的问题摆在了所有高三学生面前——填报高考志愿。学校召开了家长会，发了厚厚一叠志愿填报指南，教室里弥漫着一种混合着期待、彷徨和决绝的气氛。

晚自习后，教室里只剩下寥寥几人。楼祈安和江卿礼并排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摊开着那本厚厚的指南和几次重要模拟考的成绩单汇总。

窗外的玉兰花开了，大朵大朵的白，在暮色中显得格外皎洁，但两人都无心欣赏。

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A大依然是他们心照不宣的目标，但以楼祈安目前的成绩波动来看，冲击A大的热门专业风险极大。而江卿礼的成绩，则让他有更多选择，甚至可以考虑A大最好的物理系或数学系。

“礼礼，”楼祈安率先打破了沉默，声音有些干涩，他指着指南上A大往年的录取分数线，“我这个分数……就算超常发挥，可能也刚够提档线，专业……根本没得选。”他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纸页边缘，目光低垂，“要不……你看看其他学校？比如B大或者C大，它们的物理系也很好，而且以你的分数，肯定能选到最好的专业……”

他说这话时，没有看江卿礼，语气里带着一种故作轻松的艰难。他不想因为自己，束缚了江卿礼本该有的大好前程。

江卿礼安静地听着，目光落在楼祈安紧绷的侧脸和微微颤抖的手指上。他明白楼祈安的意思，也懂得他此刻的挣扎和退让。心里涌上一阵酸涩，却又夹杂着一种奇异的温暖。

他没有去看那些所谓的“更好”的选择，而是伸出手，轻轻按在楼祈安指着A大分数线的那页纸上，指尖正好压住了“A大”那两个醒目的黑体字。

“我就填A大。”江卿礼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坚定，没有任何犹豫，“第一志愿，物理系。后面的志愿，空着。”

楼祈安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被江卿礼接下来的话堵了回去。

“楼祈安，”江卿礼转过头，直视着他的眼睛，窗外的微光映在他清澈的瞳孔里，显得格外认真，“我们说好的，要一起去A大。我相信你可以。就算……就算最后真的有差距，”他停顿了一下，语气放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那我也认了。对我来说，去哪里读书，比不上和谁一起更重要。”

这番话像一阵暖流，瞬间冲垮了楼祈安心头所有的不安和彷徨。他怔怔地看着江卿礼，看着他眼中那份毫无保留的信任和近乎固执的坚定，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眼眶微微发热。他猛地伸出手，紧紧抓住了江卿礼按在书页上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指骨。

“好！”楼祈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却充满了重新燃起的、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炽热的决心，“A大！就A大！老子拼了命也要考上去！绝对不会让你……让我们失望！”

两人的手紧紧交握，传递着彼此的温度和力量。窗外的玉兰花静静绽放，见证着少年们关于未来最郑重、最无畏的约定。前途未卜，挑战严峻，但此刻，目标前所未有地清晰——他们要并肩，走向同一个未来。倒计时的数字仍在无情跳动，但他们的心，因为彼此的坚定选择，而变得更加沉稳和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