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小狗，自以为伪装得天衣无缝，笨拙地跟着他，被他投喂，被他抚摸，最后因为他的“离去”而委屈地缩成一团。
这场人间之旅，果然变得比他预想的，要有趣千万倍。
游戏，才刚刚开始。
巷子拐角后的低笑并未持续太久。
张真源收敛了笑意，指尖那细微的、被舔舐过的触感却仿佛烙印般残留。
他理了理并无褶皱的衣袍，脸上恢复那种疏离而完美的神姿，仿佛刚才那个投喂“流浪狗”、并且乐在其中的神不是他。
他迈步离开，并未再回头去看那个蜷缩在墙角的小小身影。
人间的公务还需处理。
那些纷乱的情爱纠葛，痴缠怨念，虽令他厌倦，却是职责所在。
他在城中有一处临时的居所，是当地信徒为他准备的一处安静院落，雅致清幽，与外界喧嚣隔绝。
接下来的两日，他忙于穿梭于不同的爱神庙宇，聆听祈愿，偶尔降下模糊的神谕，或是调节几桩尤为突出的情爱纠纷。
他的方式往往直接而有效——有时是悄然拨动心弦，令怨偶重燃微光；有时则是干脆利落地斩断那些已然腐朽、只剩执念的孽缘。
爱神之力，于此展现得淋漓尽致。
但他总会“偶然”地，在他途经的街角、花园，或是他临时居所附近的巷弄里，再次“偶遇”那只通体雪白的小狗。
它似乎学乖了些，不再跟得那么近，总是保持着一段距离，躲藏在自以为安全的遮蔽物后，只露出一双湿漉漉、写满好奇与专注的眼睛，悄悄地望着他。
那眼神里的情绪纯粹得惊人——有关切，有疑惑，有时看他轻易化解一场纷争时会流露出单纯的惊叹，而当他面对那些充满贪婪或虚伪欲望的祈愿时，那眼神里又会带上一点点不易察觉的……担忧？
张真源每次都装作浑然未觉，只是偶尔会在无人注意时，唇角弯起一个极浅的、只有自己知道的弧度。
他的小狗，还在坚持“潜伏”。
这天傍晚，处理完一桩颇为耗神的事务——一对凡人夫妻因猜忌和误解几乎要反目成仇，他们的负面情绪浓烈得几乎化为实质——张真源感到一丝罕见的疲惫。
他回到那处僻静的院落，夕阳的金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
就在他即将推开院门时，动作微微一顿。
院墙的阴影下，那只小白狗又出现了。
它似乎比前几天看起来憔悴了一点，雪白的毛发沾了些许灰尘，显得有些风尘仆仆。
它蹲坐在那里，仰着头望着他，眼神里除了惯常的专注，还多了一丝明显的……倦意？以及，或许连它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想要靠近的依赖。
它跟着他奔波了数日，只靠偶尔找到的零星食物和自己偷偷用微薄神力维持，显然并不好过。
张真源的心尖像是被什么东西极轻地刺了一下，泛起一丝微妙的酸软。
他停下推门的动作，转过身，面向那只小狗。
这一次，他没有再用那种对待陌生流浪狗的和善面具。
他的目光直接地、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落在小狗身上。
虽然依旧没有点破，但那眼神的力度，让宋亚轩瞬间绷紧了身体，耳朵警惕地竖了起来，似乎随时准备逃跑。
然而，张真源并没有说什么。
他只是蹲下身，朝着它伸出手，掌心向上，是一个无声的邀请。
他的眼神褪去了平日面对众生时的迷雾，变得清晰而温和，甚至带着一种……近乎纵容的耐心。
“小家伙，”他的声音低沉，融在夕阳暖金色的光晕里，有种别样的温柔，“看你跟了这么久，累了吧？”
小白狗僵在原地，圆溜溜的眼睛里充满了挣扎和犹豫。被发现了吗？还是……？
“要不要，”张真源继续说着，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跟我进来？”
他的指尖在空气中微微动了动，仿佛在召唤它。
宋亚轩看着那双向他伸出的手，修长，白皙，曾经温柔地抚摸过他的头顶，喂给他食物。
连日来的疲惫和委屈，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想要靠近那温暖光源的渴望，在这一刻压倒了对暴露的恐惧。
他迟疑地、极其缓慢地，向前挪动了一小步。
然后又一步。
最终，他小心翼翼地、将自己毛茸茸的小脑袋，轻轻抵在了张真源微凉的掌心上，甚至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蹭了蹭。
这个依赖意味十足的动作，让张真源眼底的光芒瞬间软化成一片暖融融的湖泊。
他轻轻笑了笑，顺势用手托住小狗的身体，将它整个儿抱了起来。
分量很轻，毛发柔软，带着阳光和尘土的味道，还有一丝极淡的、属于宋亚轩本身的干净气息。
小家伙的身体有些僵硬，似乎很不习惯被这样抱着，四只爪子悬在空中，不知所措。
“乖。”张真源只低声说了一个字，便抱着它，推开院门，走进了属于自己的临时领地。
院落里种着花草，还有一个浅浅的水池。张真源先将小狗放在水池边，用手掬起清水，耐心地擦洗它毛发上沾染的灰尘。
他的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在对待一件珍贵的艺术品。
宋亚轩起初还有些瑟缩，但水温适宜，张真源的手法又太过舒服，它渐渐放松下来，甚至发出了极轻微的、享受的呼噜声。
洗干净后，张真源用柔软的布巾将它包裹起来，擦干毛发，又找来一些清淡的食物和水放在它面前。
看着小白狗吞虎咽地吃东西，张真源坐在一旁的石凳上，支着下巴，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它。
一种奇异的满足感和宁静感充斥着他的心胸，远比处理那些人间情爱事务来得愉悦。
就在这时，院门被轻轻叩响。
张真源微微蹙眉，这个时候，谁会来？
他起身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位身姿挺拔、容貌清俊的青年神祇，穿着利落的劲装，眼神锐利而明亮，嘴角却含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恭敬笑容。
“爱神阁下，日安。”青年神祇开口，声音清越，“我是马嘉祺，神王座下的神使之一。奉神王之命，特来协助您处理人间情爱事务。神王担忧您一人辛劳，特派我来为您分忧。”
张真源目光微闪，瞬间明白了。
说是协助，未必没有监督和催促的意味。
神王对他处理公务的效率，或许并非完全满意。
他脸上立刻浮现出完美无缺的、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原来是马嘉祺，有劳神王费心，也辛苦你跑这一趟。请进。”
他侧身将马嘉祺让进院内。
马嘉祺步入院子，目光迅速而专业地扫过四周环境，最后落在正在角落吃东西的小白狗身上，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但很快便恢复了正常，并未多问。
神祇有些小爱好，收养凡间宠物，并不稀奇。
“情况我已大致了解，”马嘉祺开门见山，从怀中取出一卷散发着微光的卷轴，“根据各地庙宇汇总的情报，情爱失衡的核心区域主要在几大人口稠密的城邦，表现为……”他开始条理清晰地汇报起来，语气干练，显然是有备而来。
张真源听着，偶尔点头，目光看似专注地落在马嘉祺手中的卷轴上。
而角落里的宋亚轩，却停下了进食的动作。
他抬起头，警惕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名叫马嘉祺的神使。
对方身上带着奥林匹斯山特有的、干练而略带压迫感的气息，与张真源的慵懒柔美截然不同。
而且，马嘉祺看着张真源的眼神……
那眼神里有恭敬，有对工作的专注，但在那之下，宋亚轩凭借动物般的直觉，清晰地捕捉到了一丝隐藏的爱慕与热切。
那是一个追随者看向仰望之人的眼神。
张真源对马嘉祺的态度则显得有些微妙。
他既保持着上级的矜持与距离，言谈间却又不经意地流露出赞赏，偶尔还会因为卷轴上的某个细节而微微靠近，低声交换意见。
两人站得颇近，张真源耳畔那仅剩的一枚羽毛耳饰几乎要擦过马嘉祺的肩膀。
他并没有拒绝马嘉祺的靠近，甚至偶尔会回以一个浅淡却足以令人心跳加速的微笑。
宋亚轩嘴里的食物忽然变得没什么味道了。
他心里涌起一股陌生的、酸涩的情绪，堵在胸口，闷闷的很不舒服。
他不喜欢这个突然出现的神使，不喜欢他看着张真源的眼神，更不喜欢张真源允许他靠得那么近！
那只白虎蹭他小腿时，他都没这么不舒服过！
他想冲过去，隔开那两人，或者至少……引起张真源的注意。
于是，当张真源和马嘉祺讨论到关键处，两人头挨着头，几乎要凑到卷轴上时——
“呜……”
一声极其委屈、带着明显不满的呜咽声，从角落传来，打断了两位神祇的交谈。
张真源和马嘉祺同时转头望去。
只见那只小白狗不知何时已经吃完了东西，正用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巴巴地望着他们这边，尤其是望着张真源。
那眼神里充满了被冷落的委屈和控诉，尾巴也无精打采地耷拉着，仿佛被全世界抛弃了。
马嘉祺愣了一下，微微蹙眉，似乎觉得这宠物有些不懂规矩。
而张真源，在看到那双眼睛里的情绪时，先是一怔，随即眼底迅速掠过一丝极快的、几乎无法捕捉的笑意和了然。
啊，他的小狗……吃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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