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接到消息、前来等候的神祇(其中大部分是出于好奇或怜悯),在看到那个身影时,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那是张真源。
他依旧穿着五百年前被打入牢狱时的那身衣袍,早已陈旧不堪,却奇迹般地并未破损。
他的容貌似乎并未被漫长的时光和可怕的囚禁改变分毫,依旧是那张颠倒众生的脸,只是……
只是那种夺目的、流转的光彩仿佛熄灭了。
他的皮肤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毫无血色,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
原本饱满柔润的唇瓣也失了色泽,变得淡白而干涩。
他周身那曾经过于强大、以至于形成诱惑力场的神力波动,此刻变得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
最令人心惊的是他的眼睛。
那双曾含情脉脉、雾霭朦胧、勾魂摄魄的眼眸,此刻像是蒙上了一层永远无法擦去的灰尘,变得黯淡、空洞,甚至带着一丝对光线的茫然和不适应。
他微微蹙着眉,似乎承受着某种无形的痛苦,身体也显得有些单薄虚弱,需要稍稍倚靠着冰冷的狱门才能站稳。
五百年的黑暗囚禁,抽走的不仅是他的神力,似乎还有他灵魂中某种鲜活的东西。
周围的神祇们发出低低的议论,有同情,有唏嘘,也有隐秘的快意。
然而,就在这片窃窃私语中,一个身影如同离弦之箭,猛地冲破了人群,以最快的速度,不顾一切地奔向了那个刚刚走出牢狱的身影。
是宋亚轩。
五百年的时光,足以让一个少年神祇彻底长成。
他的身形已然拔高,变得挺拔而结实,肩背宽阔,褪去了所有的青涩,线条利落分明。
他的面容依旧俊朗,却笼罩着一层经年累月的冷峻和沉稳,只有那双眼睛,在望向张真源时,爆发出如同烈焰般炽热的情感,充满了无法言喻的心痛、急切和失而复得的狂喜。
他几步就冲到了张真源面前,因为速度太快,甚至带起了一阵风。
张真源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动,茫然地、缓缓地抬起那双黯淡的眼睛。
映入他眼帘的,是一个高大挺拔、陌生又熟悉的青年。
青年的轮廓深邃,眼神锐利而充满力量,正用一种几乎要将他吞噬般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他。
张真源需要微微仰起头,才能看清他的脸了。
四目相对。
宋亚轩看着眼前这张苍白脆弱、仿佛一碰即碎的脸庞,看着那空洞无神的眼睛,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这哪里还是那个风情万种、一举一动皆勾人心魄的爱神?五百年的囚禁,几乎将他彻底摧毁。
“张真源……”宋亚轩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剧烈的颤抖。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似乎怕碰疼了他,却又忍不住想要确认他的存在。
张真源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许久,那层灰霾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极其缓慢地,出现了一丝极淡的、近乎恍惚的辨识。
“……亚轩?”他的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干涩而微弱,带着长久未开口的沙哑。
这一声呼唤,瞬间击溃了宋亚轩所有的防线。
他再也无法抑制内心汹涌了五百年的思念、担忧、愤怒和痛苦,猛地张开双臂,将眼前这个苍白虚弱、仿佛随时会消散的身影,紧紧地、紧紧地拥入了怀中!
他的拥抱用力得几乎失控,手臂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却又在触碰到对方单薄的身体时,下意识地收敛了力道,生怕弄伤了他。
他将脸深深埋进张真源颈侧冰凉的发丝间,贪婪地呼吸着那记忆中熟悉又陌生的、如今却淡得几乎消失的甜香,混杂着牢狱阴冷的气息。
“是我……是我……”宋亚轩的声音哽咽,带着浓重的鼻音,“我找到你了……我终于……”后面的话语,尽数化为压抑了五百年的、沉重的呼吸和颤抖。
张真源的身体在被他拥入怀中的瞬间,极其僵硬,仿佛不适应这般突然而热烈的接触。
那五百年的黑暗与孤寂,早已将他变得冰冷而迟钝。
但渐渐地,在那温暖而坚实、甚至带着微微颤抖的怀抱里,在那熟悉又陌生的气息包裹下,他僵硬的身体一点点软化下来。
他微微侧过头,脸颊几乎是无意识地、依赖般地蹭过宋亚轩宽阔坚实的胸膛。
那双空洞的眼睛茫然地睁着,望着虚空,长长的睫毛颤了颤,仿佛有什么被冰封的东西,正在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苏醒。
他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抬起虚软无力的手臂,迟疑地、试探地,回抱住了宋亚轩紧绷的腰背。
只是一个轻微的动作,却让宋亚轩抱得更紧,仿佛要将他彻底揉进自己的骨血里,永不分离。
周围的神祇们安静了下来,默默地看着这一幕。
那些或同情或看戏的目光,似乎也在这沉重而真挚的拥抱前,变得复杂起来。
阳光洒落,照亮了尘埃,也照亮了紧紧相拥的两人。
一个高大挺拔,充满了新生力量的坚韧;一个苍白虚弱,带着被摧残后的脆弱。
五百年的分离,跨越了黑暗与绝望,终于在此刻,重新连接。
宋亚轩紧紧抱着怀中失而复得的珍宝,感受着那微弱的心跳和冰冷的体温,心中充满了无尽的心疼与失而复得的庆幸。
他知道,张真源回来了。
虽然伤痕累累,神力大损。
但没关系。
这一次,换他来守护他。
宋亚轩没有丝毫犹豫,几乎是半抱着将虚弱的张真源带离了那片令人窒息的神殿区域,径直回到了自己位于神域边缘、靠近森林的居所。
这里远离权力中心的喧嚣与窥探,空气清新,充满了自然的生机,是与阴冷黑暗的塔尔塔罗斯截然相反的世界。
他将张真源小心地安置在铺着柔软兽皮的床榻上。
张真源似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一沾到柔软的垫子,眼帘便无力地垂下,陷入了一种半昏半睡的虚弱状态。
他的呼吸清浅得几乎听不见,苍白的脸陷在深色的皮毛里,脆弱得像一件易碎的琉璃器皿。
宋亚轩的心揪紧了。
他打来温热的泉水,用最柔软的细布,极其轻柔地擦去张真源脸上、颈间沾染的尘垢和牢狱的阴冷气息。
他的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在擦拭稀世珍宝。
他又找来自己珍藏的、具有温和滋养效力的神果,挤出汁液,一点点喂入张真源干涩的唇间。
最初的几天,张真源大多数时间都在昏睡。
偶尔醒来,眼神也是茫然而空洞的,对周围的一切反应迟钝,仿佛灵魂还滞留在那无尽的黑暗里。
他会无意识地蜷缩起来,那是长期缺乏安全感的表现。
宋亚轩寸步不离地守着他。
他不再顾及什么礼仪距离,夜里就和衣躺在床榻边的地毯上,确保张真源稍有动静他就能立刻醒来。
他会低声对他说话,不管他是否能听进去,讲述着森林里发生的趣事,讲述那些动物伙伴们的等待,讲述这五百年里神域发生的细微变化——刻意避开了那些血腥和黑暗。
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试图用这种熟悉的方式,一点点将张真源从冰冷的绝望中拉回来。
他还将那枚保存了五百年的羽毛耳饰,放在张真源触手可及的枕边。
那温润的光泽,似乎能带给沉睡中的人一丝微弱的安抚。
森林里的动物们似乎也感知到了主人的情绪和这位客人的虚弱,变得格外安静温顺。
一只最胆小的雪兔甚至会悄悄跳上床榻边缘,蜷缩在张真源的脚边,提供着无声的陪伴和暖意。
白虎则忠诚地守在屋外,驱逐一切不必要的打扰。
时间在宁静的照料中缓缓流逝。
或许是这片领域充满生机的自然气息滋养了他,或许是宋亚轩无微不至的守护温暖了他,又或许是他本身强大的神格底蕴在缓慢自我修复……张真源的情况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
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眼神中的茫然和空洞逐渐褪去,虽然依旧常常带着一种历经磨难后的沉寂和疲惫,但至少,他开始能清晰地辨认出宋亚轩,会对他的话语产生反应,甚至会极轻微地弯一下嘴角,回应他带来的趣事。
他苍白的脸颊也渐渐恢复了一丝血色,虽然依旧比不上从前的莹润光彩,却也不再是那种令人心惊的透明。干涩的唇瓣恢复了柔软,只是颜色依旧偏淡。
大约一个月后的一天清晨,阳光透过窗棂,温柔地洒在床榻上。
张真源缓缓睁开眼睛,这一次,他的眼神是清明的。
他微微侧过头,看着趴在他床边地毯上、因为连日守候而难得熟睡的宋亚轩。
青年的睡颜褪去了白日的冷峻,眉宇间还残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但轮廓分明,下颌线坚毅,已然是完全成熟男性的模样。
他的手臂无意识地搭在床沿,手指微微蜷着。
张真源静静地看了他许久,那双黯淡已久的眼眸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如同冰封的湖面下悄然流动的春水,开始慢慢融化,泛起极其细微的涟漪。
他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着,轻轻地、如同羽毛拂过般,碰了碰宋亚轩搭在床沿的手指。
只是这样一个细微的动作,却仿佛耗尽了他不小的力气。
他轻轻喘了口气,闭上了眼睛,唇角却极其微弱地、近乎难以察觉地向上弯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