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冬春听了安陵容的话,果然每日午后都到御花园西边的菊圃附近徘徊,盼着能“偶遇”华妃。安陵容则远远观察着,如同蛰伏的猎手。
这日午后,安陵容估摸着时机已到,特意选了一身月白绣淡紫兰花的旗装,发间只簪一支银步摇,简约清雅。她知今日皇帝会途经御花园去翊坤宫,这是她精心策划的亮相时机。
果然,刚到菊圃附近,便听见夏冬春拔高的声音:“这菊花算什么稀罕物?我家乡的菊花开得比这好多了!”
华妃正坐在亭中品茶,闻言顿时沉下脸来。颂芝立即喝道:“何人在此喧哗?”
夏冬春不但不惧,反而上前几步,得意洋洋地道:“臣妾夏冬春,给华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华妃眼皮都未抬,只冷冷道:“夏常在好大的口气,连御花园的花匠都不放在眼里了。”
“臣妾不敢,”夏冬春嘴上说着不敢,语气却越发张扬,“只是实话实说罢了。若娘娘得空,来日臣妾可带娘娘见识什么叫真正的名菊。”
安陵容在不远处假山后静静看着,唇角微扬。夏冬春果然没让她失望,这番蠢话足以触怒华妃了。
“好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华妃猛地将茶盏掷在石桌上,“在本宫面前也敢如此放肆,平日里还不知怎样轻狂!颂芝,给本宫掌嘴!”
颂芝刚要上前,忽听一道清越声音传来:“华妃娘娘息怒。”
安陵容缓步从假山后走出,日光下她一身素衣却光彩照人,仿佛九天仙子临凡。在场宫人皆是一怔,连华妃都 momentarily 失神。
“安答应?”华妃很快恢复常态,眼神却更加凌厉,“怎么,你要为她求情?”
安陵容从容行礼:“嫔妾不敢。夏姐姐言语无状,冲撞娘娘,理应受罚。只是...”
她恰到好处地停顿,引得华妃追问:“只是什么?”
“只是夏姐姐新入宫闱,不懂规矩也是情有可原。娘娘母仪天下,何必与她一般见识?反倒失了身份。”安陵容语气温婉,话却句句戳在华妃心坎上。
华妃果然面色稍霁,却仍道:“冲撞本宫,岂能轻饶?”
就在这时,一道明黄色身影出现在御花园入口。安陵容眼角余光瞥见,心知时机已到,突然跪下行大礼:“嫔妾愿代夏姐姐受罚,请娘娘息怒!”
这一跪一举一动皆如行云流水,宽大的衣袖随风轻扬,更显得她身姿纤弱,楚楚可怜。
“怎么回事?”皇帝威严的声音传来。
众人慌忙跪地行礼。华妃也起身迎驾:“皇上万福金安。不过是个不懂规矩的常在冲撞了臣妾,安答应正在为她求情呢。”
皇帝的目光落在跪在地上的安陵容身上,顿时一怔。日光下,少女低垂的脖颈白皙如玉,侧脸轮廓精致得不像凡人。
“抬起头来。”皇帝道。
安陵容缓缓抬头,眼中恰到好处地含着一层水光,既委屈又不失倔强。皇帝看清她容貌的刹那,明显呼吸一滞。
“你叫什么名字?”皇帝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
“嫔妾安陵容,参见皇上。”她声音轻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更显得惹人怜爱。
皇帝伸手虚扶一把:“先起来说话。”
安陵容起身时似因跪得久了,身形微晃。皇帝下意识伸手扶住她的手臂,触手只觉纤细柔软,不禁多停留了一瞬。
华妃在一旁看得眼中冒火,却强笑着道:“皇上这是刚从养心殿过来?臣妾新得了些好茶,正想请皇上品尝呢。”
皇帝却似没听见,仍看着安陵容:“方才你说要求情?”
安陵容怯怯地瞥了华妃一眼,才轻声道:“夏姐姐言语不当冲撞娘娘,确实有错。但念在初犯,可否请娘娘从轻发落?小惩大诫即可。”
夏冬春此刻才知害怕,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皇帝转向华妃:“爱妃觉得呢?”
华妃勉强笑道:“既然安答应如此求情,臣妾便饶她这次。夏常在禁足半月,抄写《女则》百遍吧。”
皇帝点头:“甚好。”又看向安陵容,“你倒是个心地善良的。”
安陵容低头:“嫔妾不敢当。只是将心比心,若日后嫔妾不慎犯错,也盼有人能替嫔妾求个情。”
皇帝闻言大笑:“好一个将心比心!安答应很是懂事。”
这时,黄公公悄声提醒:“皇上,该去翊坤宫了。”
皇帝却摆摆手:“今日御花园景致甚好,朕想再多走走。”目光却未离开安陵容。
华妃脸色越发难看,却只能强颜欢笑:“那臣妾陪皇上走走?”
“爱妃先回宫吧,朕晚些再去瞧你。”皇帝淡淡道。
华妃只得咬牙告退,临走前狠狠瞪了安陵容一眼。
安陵容心中冷笑,面上却仍是一派温婉。
皇帝与安陵容并肩走在御花园小径上,宫人们远远跟着。
“朕记得你是松阳县丞安比槐之女?”皇帝问道。
“是。”安陵容轻声应道,“家父常教导嫔妾,为官者当以民为本,尽忠职守。”
皇帝点头:“安比槐近来表现甚佳。前日江苏巡抚还上折子夸他治理水患有功。”
安陵容适当地露出惊喜表情:“真的吗?多谢皇上告知,嫔妾为父亲高兴。”
看着她发自内心的笑容,皇帝也不自觉微笑起来:“父女连心,你倒是孝心可嘉。”
走到一株白梅前,皇帝忽然驻足:“这株梅树是纯元皇后生前最爱的。”
安陵容注意到他说的是“纯元皇后”而非“莞莞”,心知皇帝此刻很清醒。她轻声道:“梅花高洁,不畏严寒,恰如纯元皇后品性。”
皇帝有些意外:“你见过纯元皇后?”
安陵容摇头:“嫔妾福薄,未曾得见。只是听闻纯元皇后贤德,六宫敬仰。这株白梅傲雪凌霜,不正象征纯元皇后的风骨吗?”
这番话既赞了纯元,又不显得谄媚。皇帝闻言,看她的眼神更加柔和:“说得很好。你读过书?”
“略识几个字,不敢说读过书。”安陵容谦虚道。
皇帝越发满意:“女子知书达理是好事。”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朕记得你入选时唱了一曲?”
安陵容心知重头戏来了,面上却故作羞涩:“嫔妾技艺粗浅,恐污圣听。”
“无妨,唱来听听。”皇帝鼓励道。
安陵容清清嗓子,启唇轻唱。她唱的不是前世那些靡靡之音,而是一曲《梅花三弄》,空灵清澈,宛转悠扬,仿佛真有一株白梅在冰雪中悄然绽放。
皇帝听得怔住,眼中闪过复杂情绪。待她唱完,良久才道:“好一个‘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
这正是崔道融《梅花》诗中的句子。安陵容心中一动,故意道:“皇上也喜欢这首诗?嫔妾独爱那句‘朔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对梅花的怜爱之情溢于言表。”
皇帝猛地看向她:“你说什么?是‘朔风’?”
安陵容装作不解:“是呀,‘朔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有什么不对吗?”
皇帝眼中掠过一丝恍惚,随即恢复清明:“不,你说得对。是朕记错了。”
安陵容心中冷笑。前世甄嬛因说错这句诗而被皇帝另眼相看,这一世她抢先一步,以正确版本引起皇帝注意,却又显得浑然天成。
“嫔妾冒昧,敢问皇上是从哪里听到不同版本的?”安陵容故作天真地问。
皇帝神色微变,随即笑道:“许是朕记混了。你唱得很好,以后常来给朕唱歌。”
“嫔妾荣幸。”安陵容低头行礼,唇角勾起一抹得逞的弧度。
这时,一个小太监匆匆跑来:“皇上,年大将军递牌子求见。”
皇帝皱眉,显然不悦被打扰,但还是道:“朕这就去。”又对安陵容温声道,“你先回宫吧,朕得空再召你。”
“恭送皇上。”安陵容行礼目送皇帝离去。
回延禧宫的路上,安陵容暗自思忖。今日一举三得:既让夏冬春受罚,又在皇帝面前留下印象,还埋下了与纯元皇后区别的种子。
刚到宫门,就见宝鹃迎上来,神色有些异常:“小主,皇后娘娘方才派人送来赏赐。”
安陵容心知肚明,面上却问:“哦?是什么?”
宝鹃引她入内,只见桌上放着一盒精致的点心。“娘娘说小主今日受惊了,特地赏了点心压惊。”
安陵容看着那盒点心,心中冷笑。前世皇后就常用这种方式下药,这一世竟还想故技重施。
“皇后娘娘厚爱,我本当立刻享用。可惜方才在御花园吹了风,有些不适,怕尝不出味道,辜负娘娘美意。”安陵容故作遗憾,“先收起来吧,明日我亲自去景仁宫谢恩。”
宝鹃眼中闪过失望,但仍恭敬应下。
安陵容又状似随意地道:“宝鹃,我有些口渴,你去小厨房熬碗冰糖雪梨来。”
支开宝鹃后,安陵容迅速打开点心盒,取出一块点心用手帕包好藏入袖中,剩下的重新摆好,看不出痕迹。
她需要证据,日后反击时才能有力。
晚膳时分,安陵容正用着饭,忽听外面传来动静。黄公公带着圣旨来了。
“安答应接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答应安氏,性行温良,克娴内则,深得朕心。特晋封为贵人,赐封号‘宸’,钦此!”
安陵容心中一震。宸,帝王之代称。前世甄嬛曾得此封号,这一世竟落在了她头上!
“宸贵人,接旨吧。”黄公公笑容满面。
安陵容压下心中波澜,从容接旨:“谢皇上恩典。”
送走黄公公后,延禧宫顿时热闹起来。各宫赏赐接连不断,宫人们也都赶来道贺。
安陵容独坐室内,把玩着那枚象征身份的玉牌。
宸贵人。好一个宸贵人。
这一世,她定要不负此名。
夜深人静时,安陵容取出藏起的点心,悄悄埋在院中一株兰花下。
证据已留,只待来时。
她望向景仁宫方向,唇角勾起冷冽弧度。
皇后,游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