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的寒风卷着黑土城最后的枯叶,撞在歪斜的柴门上。五岁的李顾踮脚取下挂在门闩的破布袋,麻布袋的补丁叠着补丁,里面装着七根比手指粗不了多少的干柴——是他用三块发霉的饼跟西街瘸腿老黄换的。刚转身,邻家灶台飘来的炖肉香混着妇人的闲言碎语,刀子般扎进他耳中:
“哟,这小丧门星又出去捡破烂了?克死爹又克瘫娘,晦气!”
“快看他的眼睛!胎里带来的邪性,黑魆魆的让人心里发毛!”
李顾攥紧袋口,指节冻得通红,低头加快了脚步。十年前他出生那夜,有人记得漫天星斗烧成猩红火雨,有人记得城东三百里处的葬仙谷裂开深不见底的地缝。唯独李家人只记得,接生婆抱着浑身滚烫的婴儿冲出屋时,脸色煞白地喊着:“是灾星!满手血纹的灾星!”
“顾儿...”土炕上传来气若游丝的唤声。柳氏蜷在破絮堆里,整张脸瘦得只剩凸起的颧骨,唯有一双枯井般的眼睛追着儿子移动。
李顾立刻把柴袋塞到墙根,舀起半碗凉水跪到炕沿:“娘,喝水。”
柳氏没接碗,枯枝似的手突然抓住他冻裂的手背:“冷么?”
“不冷!今日捡了柴,夜里炕头就暖了!”李顾挤出笑,脸却冻得发僵。他不敢说布袋底下还藏着半个挖来的冻土豆——那是他明天的饭。
窗外骤然炸开刺耳童音:
“短命鬼!你爹的魂在乱葬岗喊你呐!”
“活不过十八的小瘟神!”
七八个裹着厚棉袄的孩子挤在院外,领头的壮实男孩朝院里扔石块。李顾本能地扑在母亲身上,硬土块砸中他肩胛骨,闷痛让他咬破了嘴唇。
“别出去...”柳氏抖得更厉害了,寒气直往她骨头缝里钻。李顾把破窗板砸紧,却挡不住刻毒童谣灌进来:
“李家儿,活不长,克爹克娘克四方——”
“死一个,亡一双,阎王簿上名早扬——!”
“娘不哭。”李顾用袖口抹掉母亲眼角渗出的浊泪,冰凉的手贴上她凹陷的颊,“先生说...命是扁担,压得越低越能挺直脊梁扛...”
话音未落,柳氏突然佝偻如虾,撕心裂肺的呛咳冲垮了病体。破絮里漫开大片猩红——那是“蚀心枯”的催命符。李顾的镇定裂开缝,他手忙脚乱拍母亲后背,血沫却溅了他一手。最后一声剧咳后,柳氏软软瘫倒,只有眼珠还定定锁着他。
门外童谣唱得正欢:
“李家儿,活不长,克爹克娘克四方——!”
风声骤然凄厉,院门上挂的断绳突然抽打在木板上,像一声哽咽的唢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