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骨草

寒气凝成白霜，糊在黄泥糊成的窗棱上。铁锅里的水刚冒起蟹眼泡，李顾便捻了撮干柴，看火舌贪婪地舔舐着锅底。他小心翼翼将冻得发硬的土豆削皮切片，薄薄的薯片贴在锅壁上，嗞嗞声响裹着微弱的暖意弥漫开。

“顾儿……”土炕上传来断续的咳嗽。柳氏枯槁的手搭在破絮边缘，指关节嶙峋如竹节。李顾连忙端了热水上前，跪在炕边捧起药碗：“娘，喝点姜水。”

柳氏嘴唇翕动，目光却定定落在他布满裂口的双手上：“别管娘……蚀心枯没得治。省些柴火，天寒，冻着你……”浑浊的泪水滚进鬓边的白发，混着血腥气弥漫开来。

“有法子的！”李顾将半凉的薯片捣进姜水里，执拗地扶起母亲：“前日刘三叔带回消息说，黑市有蚀骨草卖！药钱我来想办法。”他轻轻将碗沿抵在柳氏唇间，那枯裂的唇线终究颤抖着张开，顺从地咽下寡淡的温热。

锅底最后一星炭火熄灭时，黑土城的市集已嘈杂起来。李顾裹紧单薄的破袄，怀里揣着昨日从城隍庙后刨出的半截老参——那是他藏在窗台积灰瓦罐下大半年的希望。人潮挤过覆满冰雪的青石路，他逆流奔向集市最深处的腌臜角落。一个用破布缠了半边脸的矮胖男人蹲在腐叶堆前，脚边支着块歪斜木牌：蚀骨草，五十铜文一株。

“老哥，这价……”李顾喘息着摊开手心，冻成酱紫的掌心躺着那截干瘪的老参：“能抵十株草的药吗？”

“切，药渣？”男人一脚踢开木牌边爬过的蛆虫，鼻腔里挤出冷哼：“蚀骨草，仙家灵脉滋养的稀罕物！你这破根须顶多换半株！”

斜刺里横来一道讥诮：“何止！灾星摸过的东西谁要？老胖子，接了他的药不怕晦气附体？”

李顾猛地抬头。刘三叔家那个满脸横肉的混小子挤在人群中，叉着腰睨向他：“我爹可说了，你那蚀心枯是瘟神投胎的报应！大伙瞧瞧他那双鬼眼！”围观者如潮水般退开，空出的雪地上只剩下李顾孤零零的脚印。

市集尽头的桥洞下，一个独眼道人在铺展符咒的黄纸。李顾攥紧那半截人参正要离开，道人突然抬手拦住去路。一只枯瘦如鹰爪的手探出，尖利指甲径直戳向他锁骨窝：

“血气封脉？桀桀……你这具‘焚星炉鼎’，埋在小泥塘里可惜了。”道人腥黄的眼珠盯住他胎记微灼的右腕：“明日戌时，带三颗寒铁石到城西枯井，少一颗……”

话未竟，李顾突然侧身猛蹬背后石柱！震落的积雪泼了道人满头，他趁机如脱兔般蹿进窄巷，心脏狂跳的节拍撞在逼仄石墙上，激起沉闷回声。道人厉笑从巷口追来，声音毒蛇般钻进耳膜：“逃？老夫的蚀魂蛊早盯上你了！”

掌中人参不知何时断成三截。李顾喘着粗气缩在霉烂的柴堆后，眼梢扫过巷道口，道人焦黑的布靴踏过飘落的符纸残屑——那半张黄纸上洇开的朱砂纹路，竟与他夜里梦魇中缠绕手臂的血纹如出一辙。

“当什么草。”他咽下喉头腥涩吐出口中冰碴，目光钉在墙角顽强钻出的冻绿草叶上：“当藤！爬也要爬过那堵墙！”

朔风撞上窗棂，昨晚李顾奋力抵住的窗缝边，那半截焦黑符纸在风中簌簌欲飞，边缘悄然泛起一丝幽绿光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