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刺骨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冰冷,是温美凡唯一的感知。
漆黑的潭水如同厚重的墨色棺盖,将她彻底封埋。视野一片混沌的黑暗,耳朵里只有自己血液奔流和心脏疯狂撞击胸腔的闷响,以及……水中细微的、气泡上升的汩汩声。
窒息感迅速袭来,肺部火烧火燎地抗议着,迫切地渴望空气。求生的本能让她想要挣扎上浮,但懒慕那句“无论发生什么都别出来”和外界隐约传来的厮杀爆鸣,像无形的锁链,将她死死钉在这片冰冷的黑暗里。
她只能更紧地抱住怀中的“浮木”——沈喜叶冰冷而沉重的身体。
她的手臂环过他精壮的腰腹,脸颊被迫紧贴在他冰凉赤裸的胸膛上,隔着一层湿透的衣料,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肌肉微弱的、因寒冷和痛苦而产生的痉挛。他颈间那枚无声铃铛冰凉的金属边缘,硌着她的额角,一种奇异的存在感。
在这绝对的黑暗和死寂中,触感被无限放大。
她感受到他银色的长发如同水草般缠绕着她的手臂、她的颈项,与她自己的发丝彻底交织难分。那对浸透了潭水的蝴蝶结沉甸甸地贴着她的头皮,冰冷的丝带拂过她的耳廓。
更让她心神不宁的是,即使隔着冰冷的潭水和严重的伤势,她依旧能隐约感受到,他心口处,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顽强的生机,如同风中之烛,摇曳不定,却始终未曾熄灭。
他还没死。
这个认知让她莫名地松了一口气,随即又被更深的焦虑淹没。静滞之潭在延缓他伤势恶化的同时,也在不断消耗他本就微弱的生机。
外界的声音似乎渐渐远去了,或者被这诡异的潭水彻底隔绝。
寂静变得更加可怕。
就在温美凡几乎要被冻僵和窒息逼疯的时候,异变发生了。
她紧贴着沈喜叶胸膛的额角处,那枚无声铃铛,突然再次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这一次,不再是无声。
一声极其微弱的、仿佛来自遥远时空深处的铃响,直接穿透了她的颅骨,响彻在她的识海深处。
“叮…铃…”
空灵,虚幻,带着一种安抚的韵律。
随着这声铃响,沈喜叶心口那缕微弱的生机似乎与之呼应,轻轻跳动了一下。紧接着,一点极其微弱的、暖金色的光晕,自他心口处缓缓渗透出来。
那光晕起初只有米粒大小,如同黑暗中孕育出的第一颗星辰,脆弱却坚定。它慢慢扩散,驱散了周围一小片区域的漆黑潭水,映亮了两张近在咫尺的、苍白的脸。
温美凡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借着这微光,她看到沈喜叶依旧紧闭着眼,长睫上凝结着细小的冰晶,脸色白得透明。但那暖金色的光晕却温柔地笼罩着他,也笼罩着她,带来了一丝微不足道、却足以拯救意识的暖意。
这是……他的力量?还是那铃铛的力量?
没等她细想,那暖金色的光晕开始波动,如同水面的涟漪,渐渐浮现出一些模糊破碎的画面和声音断章——
【画面】 滔天的烈焰,漆黑的夜空被映成不祥的猩红。一座熟悉的宅院在火海中崩塌。尖锐的啸叫和愤怒的龙吟交织。
【声音】 (一个温柔而焦急的女声,与母亲的声音极其相似)“…带走她!喜叶!求求你…带凡凡走!永远别回来!别相信……”
【画面】 一条体型稍小、鳞片尚显稚嫩的黑龙,身上已有多处伤口,暗金色的血液滴落。它小心翼翼地用爪子护着一个裹在襁褓中、正在嘤嘤哭泣的女婴,银色的胎发在火光中格外显眼。黑龙回头望了一眼火海,暗金色的竖瞳中充满了悲伤与决绝,然后振翅,艰难地冲入高空,躲避着身后数道追击的恐怖流光。
【声音】 (一个阴冷的、扭曲的男声)“…孽种…和那件东西…都必须彻底清除……”
【画面】 重伤的小黑龙坠落在一片冰封的河岸,它耗尽最后力气,将女婴轻轻推到一个相对安全的树洞深处,自己则无力地瘫倒在雪地中,气息奄奄。冰层下,似乎有什么地脉能量被它的血液引动,发出微光。
【声音】 (小黑龙虚弱的意识波动)“…不能死…答应了她…要保护……”
……
破碎的画面和声音戛然而止。
暖金色的光晕迅速黯淡下去,仿佛耗尽了能量,最终彻底熄灭。
冰冷的黑暗和窒息感再次吞噬而来。
但温美凡却如同再次被惊雷劈中,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寒冷。
那些画面……那些声音……
火海……宅院……被带走的婴儿……母亲的哀求……阴冷的追杀令……冰河……小黑龙……
是她!
那个女婴是她!
那些零碎的画面,拼凑出了一个她完全不知道的、血腥而残酷的过去!
沈喜叶……他真的从一场针对她和她家族的灭顶之灾中,救出了尚在襁褓的她!
他身上的旧伤……他对冰河地形的熟悉……他那句“保护”……
一切都有了解释!
巨大的冲击和翻涌的情绪如同海啸般冲击着温美凡的神经。愤怒、悲伤、震惊、感激、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沉的痛苦几乎要将她撕裂。
她猛地低头,看向怀中昏迷不醒的男人,泪水失控地涌出,瞬间融入冰冷的潭水里。
她不再觉得冰冷,胸腔里堵得发痛。
她张了张嘴,冰冷的潭水涌入喉咙,引发一阵剧烈的呛咳。
就在这时,一双冰冷的手,极其缓慢地、用尽全部力气地,轻轻回抱住了她。
温美凡猛地一僵,呛咳声戛然而止。
沈喜叶不知何时又恢复了一丝微弱的意识。
他依旧没有睁眼,眉头因痛苦而紧锁,苍白的唇微微翕动,发出几乎听不见的、破碎的气音,混合着细小气泡从她耳边升起。
“……冷……”
他无意识地呢喃着,将她更紧地搂向自己冰冷的怀抱,仿佛她是唯一的热源。
“……别怕……”
“……我在……”
断断续续的、几乎不成调的低语,却像最炽热的火焰,瞬间烫穿了温美凡所有的防备和冰冷。
所有的怀疑、愤怒、委屈,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她停止了挣扎,任由自己沉溺在这个冰冷而绝望的拥抱里,银色的长发与他的彻底缠绕,蝴蝶结的丝带随水漂荡。她将脸深深埋在他冰冷的颈窝,无声地流泪,肩膀微微颤抖。
原来,从始至终,被保护得最好,也被隐瞒得最深的……
真的只有她一个人。
潭水依旧冰冷刺骨,外界危机四伏。
但在这漆黑的潭底,在这短暂的、依靠本能支撑的相拥里,某种坚固的东西彻底碎裂了,而另一种更加复杂、更加沉重的情感,悄然滋生,将两人的命运更紧地捆绑在一起。
银丝缚魂,孽缘深种。
而今,始见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