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里？”
温美凡的声音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虚浮和认知崩塌后的茫然。她依旧靠着冰冷的洞壁，目光却死死锁在昏迷的沈喜叶身上，仿佛那是汹涌漩涡中唯一可见的浮木。
懒慕揉了揉眉心，那双桃花眼里懒散尽褪，只剩下精明的考量。“‘巢’暂时不能回了，灵念触发虽隐秘，但赌不起。”他指尖在空中虚点几下，仿佛在勾勒无形的脉络，“去‘哑舍’吧。那里足够深，足够偏，老家伙留下的禁制还能顶一阵子。”
“哑舍？”暖风微微蹙眉，指尖青碧火焰不安地跳跃了一下，“那里阴气重，喜叶的伤……”
“总比被妖管局那帮疯狗堵在门口强。”沸江瓮声瓮气地打断，他守在洞口，如同磐石，周身的热浪却显出一丝焦躁，“再磨蹭，追兵可真要嗅着味儿来了！”
皓倩月已经停止了疗愈，月华收敛。她查看了一下沈喜叶的状况，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决断：“伤势暂时稳住了，但必须尽快彻底清除符力。哑舍的‘静滞之潭’或许能延缓恶化。事不宜迟。”
众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温美凡身上。
她现在不再是那个需要被蒙在鼓里保护的小女孩了。真相的碎片血淋淋地摊开在她面前，她必须做出选择。是继续沉浸在背叛感中，还是……面对这残酷的现实？
温美凡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带着溶洞的潮湿和血的铁锈味。她猛地站直身体，脱离洞壁的支撑。动作间，银色发丝拂过脸颊，那对歪斜的蝴蝶结顽强地颤动着。
她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到沈喜叶身边，蹲下身。
她的目光掠过他惨白的脸，紧抿的薄唇，最后落在他颈间那枚暗金色的无声铃铛上。母亲的残念，临终的托付……冰凉的金属此刻却仿佛滚烫，灼烧着她的视线。
她伸出手，不是去握剑，而是小心翼翼地、略显僵硬地，试图将沈喜叶的一条胳膊架到自己肩上，想要将他扶起来。
然而，沈喜叶即使昏迷，身躯依旧沉重远超常人，加之她自己也灵力体力双重透支，一用力竟险些一起栽倒。
“哎哟我的小祖宗！”暖风惊呼一声，连忙上前帮忙，青碧火焰托住沈喜叶的另一边身体，“这时候就别逞强了！”
懒慕叹了口气，走上前：“我来吧。九尾狐别的不行，力气还是有几分的。”他看似轻松地将沈喜叶大部分重量揽到自己身上，动作却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谨慎。
温美凡没有坚持，沉默地退开半步，手却下意识地虚扶在沈喜叶身侧，指尖微微蜷缩。
沸江低吼一声，双臂肌肉贲张，赤红色的妖力涌动，猛地向前一拳击出！并非攻击洞壁，而是砸向众人面前的虚空！
“咔嚓——”
如同玻璃碎裂的声响，空间被他狂暴的力量硬生生撕开一道不规则的黑紫色裂隙，裂隙边缘能量乱流嘶吼，散发出危险的气息。
“快！这通道撑不了多久！”沸江低吼，额角青筋暴起，显然维持这粗暴的空间通道对他负担极大。
“走！”皓倩月率先化作一道月白光流，投入裂隙。
懒慕架着沈喜叶，紧随其后。
暖风拉住温美凡的手腕：“小凡，跟上！”
温美凡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这个短暂停留却颠覆了一切的溶洞，咬咬牙，被暖风带着，一头撞入那能量狂暴的裂隙之中。
沸江断后，在裂隙即将崩溃的最后一瞬猛地跃入。
裂隙在他们身后轰然闭合，仿佛从未存在。
——
空间传送的眩晕感再次袭来，但比上一次短暂。
脚落实地时，一股难以言喻的、陈腐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其中还混杂着一种…奇异的药香和尘封许久的味道。
温美凡稳住身形，迅速环顾四周。
这里像是一处深埋地下的古老宅院的一部分，风格古朴，廊柱凋敝，到处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和蛛网。光线极其黯淡，仅凭墙壁上零星镶嵌的、发出幽绿或惨白微光的奇异苔藓和晶体照明，投下幢幢鬼影。空气凝滞得可怕，仿佛时间在这里都缓慢流淌，甚至停滞。一种巨大的、无形的压力弥漫在每一个角落，让人本能地感到心悸和压抑。
这就是“哑舍”？
“咳…咳咳…”懒慕将沈喜叶小心地平放在廊下一张积满灰却依稀能看出原本华美的软榻上，自己也喘了口气，显然连续的空间穿梭和支撑沈喜叶让他消耗不小。
皓倩月立刻上前，再次检查沈喜叶的状况，眉头越蹙越紧：“符力侵蚀的速度加快了，必须立刻进入‘静滞之潭’。”
暖风指尖燃起一团明亮的火焰，驱散了些许令人不适的阴冷：“潭在老地方？我去准备！”她说着，身影迅速消失在幽深曲折的回廊尽头。
沸江守在众人来的方向——那里并非洞口，而是一面刻满了繁复封印符文的石壁，他如同门神般矗立在那里，警惕地感知着外界。
温美凡站在原地，有些无措。
这地方给她一种极其不舒服的感觉，那无处不在的压力仿佛有形之物，挤压着她的灵识。她看到懒慕和皓倩月熟练的模样，显然对此地极为熟悉。
他们……和沈喜叶，到底有多少个这样的“巢穴”？
这十几年，他们就是这样，在阴影和躲避中度过的吗？
而她，却一直在阳光之下，享受着“正常”的生活，甚至……追猎着他们。
一股酸涩再次涌上喉头。
“别愣着。”懒慕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他指了指回廊深处，“暖风一个人搞不定，‘静滞之潭’需要至阴之力引导，小月亮得守着喜叶。你去帮暖风，顺着这条回廊直走，右拐，看到一片蓝色的萤光苔藓就是。”
他的语气自然得像是指派一个搭档了多年的同伴。
温美凡看了他一眼，没有多问，只是点了点头，依言快步走向回廊深处。她的脚步声在死寂的宅院中回荡，显得格外清晰。
回廊幽深曲折，仿佛没有尽头。两侧的房间大多坍塌或紧闭，偶尔有冷风不知从何处灌入，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她按照指示右拐，前方果然出现了一片幽蓝色的萤光苔藓，如同星河洒落，照亮了一扇虚掩着的、由某种漆黑木材制成的门扉。门内传来暖风细微的响动和隐约的水声。
温美凡推门而入。
门内是一个巨大的天然石窟，石窟中央是一个约莫丈许见方的水潭。潭水漆黑如墨，却诡异的不反射任何光线，水面平静无波，散发着能冻结灵魂的极致寒意。潭边雕刻着古老的图腾，与沈喜叶铃铛上的符文有几分相似。
暖风正站在潭边，双手不断掐诀，将青碧色的涅槃火小心翼翼地注入潭边几个特定的凹槽中。那至阳的火焰与至阴的潭水接触，竟发出奇异的“滋滋”声，相互抵消又奇异地达成平衡，激发起潭水中更多隐晦的符文亮起。
“小凡？快来！”暖风听到动静，头也不回地急声道，“帮我稳住东南角那个阵眼！我的力量属性相冲，有点压不住了！”
温美凡立刻上前，找到东南角那个不断明灭、似乎即将失效的符文。她运转灵力，伏龙剑的清冷气息自然流转，指尖凝聚起纯净的灵力，小心翼翼地注入阵眼之中。
她的灵力中正平和，与这至阴环境虽不契合，却恰好能起到稳定的作用。那明灭的符文渐渐稳定下来。
两人配合，很快将潭边的阵法彻底激活。
整个静滞之潭仿佛活了过来，漆黑的潭水开始极其缓慢地旋转，散发出更加浓郁的寒意和一种时间被扭曲的怪异感。
“好了！”暖风松了口气，擦了下额角并不存在的汗，“快叫他们过来！”
当懒慕和皓倩月小心翼翼地将沈喜叶抬进来时，他颈下的无声铃铛似乎感应到此地的特殊，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依旧无声。
“把他放进去吧。”皓倩月轻声道，“潭水会暂时冻结他的伤势，延缓恶化，但也会极大消耗他的生机，我们必须尽快找到‘龙涎草’和‘月华晶’。”
懒慕和沸江合力，将沈喜叶缓缓沉入那漆黑如墨、寒意刺骨的潭水中。
潭水没过他的身体，他银色的发丝在漆黑的水面上铺散开，如同破碎的月光。他眉头紧蹙，似乎在极寒中依旧感到痛苦，但周身那些可怖伤口处肆虐的符力光芒，确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迟缓、黯淡。
温美凡站在潭边，看着他那张俊美却毫无生气的脸慢慢沉入冰冷的黑暗中，只剩下几缕银发漂荡在水面。
她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就在这时，一直守在门外的沸江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
“不对劲！外面的封印在被侵蚀！有什么东西……在强行闯进来！”
所有人脸色骤变！
懒慕猛地看向潭中的沈喜叶，又看向温美凡，眼神锐利如刀，瞬间做出了决断：
“温美凡！下去！抱着他，千万别松手！静滞之潭的力量能掩盖你们的气息！”
“什么？”温美凡一愣。
“快！”皓倩月也急声道，“来不及解释了！闯入者的目标很可能是你们！”
沸江的怒吼和结界破碎的巨响已经从外面传来！
懒慕几乎是用推的，将还在愣神的温美凡一把推向那漆黑冰冷的潭水！
“抱紧他！无论发生什么都别出来！”
噗通！
刺骨的冰冷瞬间包裹了全身，那寒意直透灵魂，几乎将思维都冻结！
温美凡猝不及防地跌入潭中，冰冷的潭水没顶而来。求生的本能让她挣扎着浮起，剧烈地咳嗽起来，银发湿透，狼狈地贴在脸颊和颈侧，那对蝴蝶结也彻底被浸湿，沉甸甸的。
她睁开被冰水刺痛的眼睛，正好对上一双近在咫尺的、缓缓睁开的眼睛。
沈喜叶不知何时竟被冰冷的潭水刺激得恢复了一丝意识。
他暗金色的瞳孔涣散而迷茫，映照出她惊慌失措、湿漉漉的脸庞。他似乎认出了她，又似乎没有，只是极其微弱地、凭借本能地，向她伸出手。
温美凡想起懒慕的话，一咬牙，猛地扑过去，用尽力气抱紧了他冰冷的身体，将他更深地压入潭水之中，也让自己彻底沉入这片能隔绝一切的黑暗里。
冰冷，窒息。
以及……怀中这具冰冷躯体和颈间那枚无声铃铛带来的、唯一一点诡异的触感。
外界所有的声音和厮杀，仿佛都被这漆黑的潭水吞噬了。
只剩下她疯狂的心跳，和他微弱到几乎察觉不到的呼吸。
银丝在水中缠绕，孽缘深种，无处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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