溶洞内的空气紧绷如弦。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被结界封锁的洞口,屏息凝神。沸江周身热浪微微鼓荡,懒慕指尖隐有幽光流转,皓倩月与暖风一左一右,将昏迷的沈喜叶和持剑警惕的温美凡护在中间。
温美凡握紧伏龙剑,剑柄冰冷的触感让她纷乱的心神稍定。冲她来的?在这荒郊野岭的废弃溶洞?除了妖管局,还有谁?
然而,预想中的攻击并未到来。
那“动静”极其细微,并非强攻结界的能量冲击,也非脚步声,更像是一种……无形的、温柔的波动,如同春风拂过湖面,悄无声息地渗透了懒慕布下的隐匿结界,轻柔地萦绕在溶洞之内。
这波动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安抚意味,甚至驱散了些许洞内的阴冷和潮湿。
紧接着,一点柔和的白光在洞口结界处亮起,如同萤火,随即迅速扩大,化作一道朦胧的、半透明的人形光影。那光影看不清具体面貌,只能隐约辨别出是一位女子的轮廓,身形窈窕,散发着宁静而悲伤的气息。
它没有实体,并非妖物,也非魂灵,更像是一段残留的意念,或者一个精心设置的传讯法术。
更让温美凡心神剧震的是,那光影出现的刹那,她感到颈后一凉——那枚紧贴着沈喜叶胸膛的暗金色无声铃铛,竟微微震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几乎不存在于现实维度、却直接响彻在她灵魂深处的——
“叮铃……”
空灵,悠远,带着无尽的思念与怅惘。
温美凡猛地回头,看向地上的沈喜叶。他依旧昏迷,对铃铛的异动毫无反应。
而那朦胧的光影,似乎被这声唯有特定对象才能感知的铃响所牵引,缓缓地、目标明确地“飘”向了温美凡。
懒慕等人见状,并未阻拦,只是神色变得更加古怪,带着一种了然的复杂和沉默的观望。
光影停留在温美凡面前,柔和的微光映亮了她沾着血污和尘土的俏脸,以及那对微微颤动的银色蝴蝶结。它缓缓抬起由光构成的手,似乎想触摸她的脸颊,却又无法真正触碰,只能徒劳地穿过。
一个温柔得令人心碎的女性声音,直接在温美凡的脑海中响起,带着哽咽的余韵:
“我的凡凡……又受伤了吗?”
温美凡浑身一僵,如遭雷击!
这个声音……
这个称呼……
是她早已逝去的母亲的声音!
“不怕…不怕…娘亲吹吹就不疼了……”光影温柔地低语,如同记忆深处每一个受伤委屈的夜晚,那轻柔的抚慰,“凡凡要乖乖的,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要听……要听大家的话……”
光影的话语断续而模糊,仿佛能量不稳,又像是残留的意念本就不完整。它反复絮叨着一些零碎的、充满母爱的话语,都是温美凡记忆深处最珍贵的碎片。
“……娘亲不能再陪着你了……但娘亲爱你……永远都爱你……”
“……大家会保护你的……代替娘亲……保护你……”
光影的光芒开始闪烁,变得不稳定,那温柔的声音也逐渐减弱,带着无尽的不舍和遗憾。
“……凡凡……一定要……活下去……”
最后的话语消散,那朦胧的光影如同燃尽的星辰,缓缓消散在空气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溶洞内死一般的寂静,和温美凡脑海中反复回荡的、那属于母亲的声音。
还有……颈后似乎残留的、那声直接响在灵魂深处的铃响。
温美凡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化成了一座雕像。伏龙剑尖垂落,抵着地面,她的手却在微微发抖。
母亲……
那光影是母亲留下的?是什么时候留下的?为什么会被触发?为什么那铃铛……
她猛地抬头,目光如利箭般射向懒慕,声音因为极力压抑着巨大的情绪波动而显得异常嘶哑:“那是什么?!解释!”
懒慕看着她瞬间苍白的脸和那双几乎要迸发出火焰的眸子,叹了口气,之前的玩世不恭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无奈和……怜悯。
“如你所见,是一段守护灵念。是你母亲临终前,耗尽最后心血,附着一件信物之上,留给你的。”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沈喜叶颈下的铃铛,“而触发它的‘钥匙’,就是喜叶脖子上那枚‘无声铃’。”
无声铃……钥匙……母亲的守护灵念……
温美凡的大脑嗡嗡作响,无数的疑问和猜测疯狂翻涌。
“为什么…钥匙在他那里?”她一字一顿地问,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河里捞出来的。
“因为,”懒慕的声音平静却沉重,“当年将你从那些追杀者手中救出来,并受你母亲临终托付的,就是他。”
轰——!
又一道惊雷在温美凡脑海中炸开!
追杀者?临终托付?
她一直以为父母是死于一场意外!妖管局档案里是这么记录的!
“不可能……”她下意识地反驳,声音却虚弱无力。
“没什么不可能。”这次开口的是暖风,她脸上带着罕见的悲伤和愤怒,“小凡,你以为我们为什么都要瞒着你?你以为喜叶为什么宁可被冤枉被追杀三年也不肯说出实情?就是因为不能让你被卷进来!那些当年的追杀者,他们的势力远超你的想象,甚至可能……”
暖风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甚至可能,就隐藏在妖管局的高层之中。
所以,沈喜叶背负罪名,远走避祸。
所以,暖风和皓倩月潜伏妖管局,暗中保护兼调查。
所以,所有人都瞒着她,让她以一个“纯粹”的人类捉妖师身份成长,以为这样就能让她远离危险。
温美凡踉跄着后退了一步,脊背撞上冰冷的洞壁,才勉强支撑住发软的身体。
她一直坚信的正义,她为之奋斗的秩序,她视若家园的妖管局……底层竟然可能埋藏着杀害她父母的仇敌?
而她视若仇寇、一路追杀的“恶龙”,却是她的救命恩人,母亲临终的托付之人?
她所以为的、被好友们联手编织的“骗局”,竟是一场持续了十几年、用无数牺牲和误解堆砌起来的、笨拙而决绝的……保护?
认知被一次次碾碎又重塑,这一次带来的不是愤怒,而是一种近乎灭顶的、冰冷的茫然和……铺天盖地的痛苦。
她缓缓地转过头,目光落在昏迷不醒的沈喜叶身上。
看着他苍白的脸,染血的银发,紧蹙的眉头,以及颈下那枚……承载着母亲最后思念与托付的无声铃铛。
所以,他这些年,究竟独自背负了多少?
一滴滚烫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挣脱了控制,从温美凡的眼角滑落,划过她沾满灰尘的脸颊,留下了一道清晰的湿痕。
她立刻猛地抬手,粗暴地擦去。
但更多的酸楚和混乱,却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她。
溶洞内一片死寂,只有她压抑不住的、细微的喘息声。
良久,皓倩月清冷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此地不宜久留。灵念触发,虽然隐秘,但难保不会留下痕迹。我们必须尽快离开。”
懒慕点了点头,看向温美凡,眼神复杂:“现在,你还要坚持你的‘答案’吗?”
温美凡没有立刻回答。
她只是死死地盯着沈喜叶,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穿。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极其缓慢地、用一种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的沙哑声音,开口问道:
“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