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门落锁的轻咔声,像最终判决。
你僵硬地坐在副驾驶座上,全身血液都涌向冰冷刺骨的指尖。车厢内弥漫着一种近乎凝固的低气压,压得你喘不过气。
夏以昼没有立刻开车。他双手搭在方向盘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目光透过挡风玻璃,死死盯着前方川流不息的车流,侧脸线条冷硬得像岩石。
你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不是平日里温和的兄长,也不是那夜坦白时的痛苦挣扎,更不是面对组织成员时的冰冷戒备。这是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濒临爆发的愤怒,沉甸甸的,带着令人心悸的寒意。
你知道,这次你是真的触到了他的逆鳞,也可能……是某种他绝不允许你踏入的危险禁区。
“我……”你试图开口,声音干涩得厉害。
“闭嘴。”
两个字,冰冷彻骨,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瞬间将你所有试图辩解或质问的话都冻在了喉咙里。
他终于发动了车子,引擎发出一声低吼,轿车猛地汇入车流,速度极快,变道超车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流畅,完全不同于他平时稳健的驾驶风格。你不得不抓紧了安全带。
一路无话。只有轮胎碾压路面的噪音和车内令人窒息的沉默。
回到那所熟悉的房子,他摔上门,巨大的声响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震得你心口一颤。
你站在玄关,看着他脱下外套,狠狠摔在沙发上,然后猛地转过身,那双总是盛着对你独有的温和笑意的眼睛,此刻燃烧着冰冷的怒火,直直射向你。
“你到底有没有脑子?!”他几乎是低吼出来,声音因为极力压抑而显得更加骇人,“我跟你说过什么?嗯?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有些人不能接触!有些地方不能去!”
你被他从未有过的疾言厉色吓得后退了半步,但一股委屈和不忿随即涌上心头。
“我只是想自己找答案!我不想永远活在你的谎言和监视下!”你梗着脖子反驳,声音却忍不住发颤。
“答案?”他嗤笑一声,一步步逼近你,强大的压迫感让你几乎无法呼吸,“你以为答案是什么?藏在哪个故人絮絮叨叨的回忆里,等着你去发现?小苹果,你根本不知道你面对的是什么!”
他抬手,似乎想抓住你的肩膀,但在即将触碰到你的前一秒,又猛地攥紧拳头,狠狠砸向一旁的墙壁!
“砰”的一声闷响,墙壁似乎都震了震。
你的心跳骤停了一拍,惊恐地看着他砸在墙上的拳头,骨节处瞬间红肿起来。
“你今天去找的那个人,”他盯着你,眼神锐利如刀,“她为什么怕成那样?你以为她仅仅是怕我?还是怕我背后的组织?她怕的是‘他们’!是那些连组织都要谨慎对待的、真正导致你家破人亡的势力!你找上门,就是在告诉她,也在告诉‘他们’——十年前那条漏网的小鱼,现在长大了,而且还在试图追查往事!”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扎进你的心脏,让你清晰地看到自己行为的愚蠢和可能带来的灾难性后果。
“你知不知道,你今天的‘寻找答案’,很可能明天就会变成她意外身亡的讣告!甚至是你自己的!”他的声音因为后怕和愤怒而微微颤抖,“你以为我十年来的小心翼翼,十年来的伪装,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让你这样莽撞地去送死吗?!”
你被他吼得哑口无言,脸色惨白,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恐惧和后知后觉的寒意彻底吞噬了你。你终于明白,陈姨那极致的恐惧从何而来,也终于明白,夏以昼为何如此愤怒。
你的行为,不仅可能害了自己,更可能害了别人,甚至……打破他维持了十年的、脆弱的平衡。
愤怒的火苗熄灭了,只剩下冰冷的恐惧和巨大的无措。你看着他砸红的拳头,看着他眼底未散的惊怒和后怕,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猛地冲上鼻腔。
你低下头,眼泪毫无预兆地大颗大颗砸落在地板上,无声无息。
你不想哭的,尤其是在他面前。但情绪像决堤的洪水,再也控制不住。
看到你的眼泪,夏以昼周身那股骇人的戾气骤然一滞。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收回了砸在墙上的手,有些无措地攥紧。
接下来的沉默,比刚才的怒吼更让人难受。
他僵硬地站在原地,看着你无声地掉眼泪,肩膀微微颤抖。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良久,他极其疲惫地叹了口气,那口气仿佛抽走了他所有的力气。他转身,走向医药箱,拿出碘伏和棉签。
“过来。”他声音沙哑地命令,语气却缓和了许多,带着一种无可奈何的疲惫。
你没动,依旧低着头掉眼泪。
他走过来,不由分说地拉过你的手,用沾了碘伏的棉签小心擦拭着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慌乱中擦破的手掌心——可能是被陈姨推搡时,也可能是后来紧张攥拳时弄伤的。
冰凉的触感让你微微一颤。
他的动作很轻,很仔细,眉头紧皱着,仿佛弄伤的是他自己一样。处理好你手上细微的伤口,他又开始处理自己砸红的拳峰,动作粗暴潦草得多。
“对不起……”
你听到自己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细若蚊蚋。
他涂抹药水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抬头,半晌,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又是一阵难堪的沉默。空气中弥漫着碘伏的味道和未散的硝烟气息。
“晚饭想吃什么?”他忽然问,声音依旧沙哑,却试图拉起日常的帷幕,掩盖刚才激烈的冲突。
你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
那天晚上,你发起了高烧。
或许是白天惊吓过度,或许是情绪大起大落,或许是积压已久的压力终于爆发。你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只觉得浑身滚烫,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意,意识模糊不清。
恍惚间,你感觉到一只冰凉的手覆上你的额头,带来短暂的舒适。听到有人在你床边焦急地踱步,压低声音打着电话,似乎在询问用药剂量。
苦涩的药片被小心地送入你口中,温水顺着喉咙滑下。有人用浸了温水的毛巾,一遍遍擦拭你的额头和脖颈,动作轻柔又笨拙。
你难受地蜷缩起来,无意识地呓语,破碎地喊着“妈妈”,喊着“爸爸”,最后,在某个冷得打颤的瞬间,你抓住了那只试图给你掖被角的手,像抓住唯一的浮木,贴在自己滚烫的脸颊上,喃喃地:
“哥……冷……别走……”
那只手瞬间僵硬了。
你能感受到那手背的温度,和你脸颊的滚烫截然不同,带着令人安心的凉意,以及……细微的、克制的颤抖。
它没有抽走。
就那样僵硬地、任由你抓着,贴了很久很久。
直到你再次昏沉睡去,那只手才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抽离。指尖在你眼角轻轻拂过,拭去了一滴不知何时滑落的泪。
黑暗中,传来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沉重无比的叹息。
第二天清晨,你从昏沉中醒来,高烧退去,只剩下虚弱的疲惫。
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
你走出房间,看到夏以昼靠在客厅沙发上,似乎一夜未睡,眼下有着浓重的青黑。听到你的动静,他睁开眼,目光复杂地看向你。
餐桌上,摆着一碗清粥,几样清淡小菜。
“吃点东西。”他声音沙哑地开口,没有了昨日的冰冷愤怒,也没有了以往的刻意温和,只剩下一种真实的、近乎透支的疲惫。
你沉默地坐下,拿起勺子,小口地吃着温热的粥。
味道很淡,却恰到好处。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看着你吃,而是起身走到了窗边,背对着你,望着窗外。
“老城区那边,”他忽然开口,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件寻常公事,“以后不会再有人去打扰她了。”
你的勺子停在半空,猛地抬头看向他的背影。
他……处理好了?用他的方式?确保了陈姨的安全?
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涌上心头,混杂着感激、愧疚和更深的茫然。
他依旧没有回头,只是沉默地看着窗外。
阳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挺拔却莫名孤寂的轮廓。
裂痕依然深可见骨,毒液与蜜糖交织的痛楚仍在持续。
但在那绝望的裂缝深处,似乎的确透进了一缕微弱而真实的微光。
那光来自于他砸向墙壁却最终为你处理伤口的手,来自于他愤怒咆哮后无声的善后,来自于高烧夜里那只僵硬却未曾抽离的手。
来自于这碗温度刚好的、沉默的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