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城的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连风都带着股沉甸甸的凉意。
萧浔梧立在玄泗殿的雕花窗前,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纹窗棂,那冰凉顺着指腹漫上来,竟让她想起锁灵渊深处的寒气。
目光穿透沉沉暮色,落在远处神灵阁那座高耸的灯塔上——火光在夜风中明明灭灭,像只昏昏欲睡的眼,将飞檐上的兽吻石雕映得愈发狰狞,那些张牙舞爪的轮廓在摇曳的光晕里动了似的,仿佛下一秒就要从檐上跃下,将周遭的一切吞噬殆尽。
“上古邪物……”
她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几乎要被穿堂风卷走。
扶瑜白日里的话还在耳畔回响,那些关于锁灵渊的秘辛像根细针,扎得她心口发紧——那是萧家人世世代代守护的禁地,阵法由历代强者以心头血加固,神灵阁便是为镇守此地而建。可如今,守阁人却成了最危险的变数。
萧倾的野心早已藏不住了。
他在神灵阁经营半生,手腕上的玉扳指换了又换,掌心的权力却越攥越紧,三分之二的阁中势力都握在他手里,连武将沈家的嫡子沈奕都成了他的爪牙,那小子看向自己时,眼底的阴鸷藏都藏不住。整个神灵阁,除了销声匿迹的二长老,就只剩三长老萧岳峥还算中立。
可中立二字,在这场权力旋涡里,又能撑到几时?
她抬手摩挲着手腕上的青玉镯,镯身冰凉的触感顺着腕骨蔓延,稍稍压下了心底的躁动。
“墨竹。”
话音刚落,镯身泛起一层淡青色微光,墨竹的灵体缓缓浮现。
她飘到案牍边,双丫髻上的玉铃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叮咚声,像檐角冰棱融化的声响。“怎么了?”
“你在藏书阁几百年,有没有听说过如今的二长老?”
萧浔梧的目光落在案上摊开的卷宗上,那是扶瑜熬夜整理出的神灵阁历任长老名录,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记着人名,唯独二长老的位置处,留着片刺眼的空白,连半个字都没有。
墨竹蹙起眉头,灵体因思索而微微闪烁,发间玉铃又响了两声:“二长老?几百年来,除了你,没人敢踏足藏书阁半步。那些秘辛我大多是从古籍的残页里拼凑的,况且神灵阁的事素来捂得严实,新长老选出来才会对外公布,连玄宫都没消息,我这书灵又能知道多少?”
她顿了顿,灵体的轮廓忽然清晰了些,“不过……约莫十八年前,我似乎‘听’到过关于他的只言片语。”
“十八年前?”萧浔梧心中一动。
那时她才一岁多,裹在绣着云纹的襁褓里,连翻身都费劲,正是懵懂无知的年纪。
“对,”
墨竹点头,玉铃在寂静中晃出清脆的响,“传闻他野心勃勃,手段比谁还狠厉,在神灵阁内树敌不少,当年竟敢在议事殿当众质疑大长老的决策,把大长老气得摔了茶盏。可奇怪的是,就在他势头最盛的时候,突然就销声匿迹了,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有人说他叛逃了玄城,往上去了上境;也有人说他被暗中除去了,尸骨都扔去喂了锁灵渊的邪物……众说纷纭,没个定论。”
不安于室的人,为何会突然消失?
是真的死了,还是藏在暗处,像条蛰伏的蛇,等着咬谁一口?
萧浔梧烦躁地揉了揉眉心,丹田处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像有根冰针在里面轻轻扎了下——那是玖灵秘境留下的旧伤,龙血草虽能稳住气息,却补不了丹田的裂痕。
若是萧倾真的要破釜沉舟,以锁灵渊的邪物为饵,她这半残的身子,未必有十足的把握应对。
更何况,那邪物的底细,至今还是个谜。
夜色渐深,殿外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
“咚——咚——”
两声,沉稳而悠长,在寂静的夜里荡开圈圈涟漪,连案上的烛火都颤了颤。
就在这时,殿门被轻轻推开,扶瑜端着一盏热茶走进来,月白的裙摆在青石板上拖出细碎的声响,像春蚕啃食桑叶。
“少主,夜深了,喝点热茶暖暖身子吧。”
茶盏是新换的白瓷,杯沿描着圈银线,里面的碧螺春还冒着热气,氤氲的水雾里裹着淡淡的茶香。
萧浔梧接过茶盏,温热的触感从指尖漫上来,驱散了些许寒意。
“外面有什么动静吗?”
“沈辞派人传来消息,说神灵阁今夜守卫比往常多了一倍,都是萧倾的心腹,腰间的佩刀磨得锃亮。”
扶瑜垂着眼帘,声音压得很低,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影。
“萧倾还召集了几位长老在议事殿密谈,窗纸都糊了三层,连飞虫都飞不进去。另外,三长老萧岳峥的府邸,西窗的灯亮到现在还没熄,奴婢瞧着,像是有人影在窗前来回晃。”
萧浔梧握着茶盏的手指微微一顿,杯沿的热气拂过指尖,竟有些烫。
萧岳峥……这位三长老向来明哲保身,议事时总坐在最末位,极少掺和神灵阁的内斗,今夜却反常地挑灯夜读,倒是耐人寻味。
“知道了。”
她呷了一口茶,茶水的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在心底漾开一片温热。
“你先下去休息吧,有要事我再叫你。”
扶瑜应声退下,青石板上的脚步声渐远,殿内又恢复了寂静。
萧浔梧将茶盏放在案上,目光重新投向窗外的夜色。
神灵阁的灯塔依旧在风中摇曳,像一个巨大的问号悬在玄城上空,而她知道,答案或许就藏在那些紧闭的门窗后,藏在某个人的袖中。
她不知道,此刻的三长老府邸内,萧岳峥正焦躁地在书房里踱步。
藏青色锦袍的下摆扫过地面,带起一阵风,将烛火吹得歪歪扭扭。他鬓角的白发在烛光下格外显眼,脸上满是愁容,手指攥着胡须,都快把那几根银丝揪下来了。
桌上的茶已经凉透,碧螺春的叶底沉在杯底,像团揉皱的绿纸,他却一口未动。
“萧倾这是疯了!”
他低声咒骂一句,拳头攥得指节发白。
“锁灵渊是什么地方?那是能随便动的吗?当年老城主为加固阵法,耗了半幅修为,他就不怕邪物出世,把整个玄城都掀了?”
他很清楚,萧倾的野心不止于神灵阁,那老东西盯着玄城主位不是一天两天了。
一旦萧倾夺权成功,所有曾经挡过他路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自己虽一直中立,可前年议事时,为了阁中子弟的粮饷,终究是驳过萧倾的面子,若真到了那一天,怕是连全尸都留不下。
思来想去,萧岳峥猛地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他转身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封面斑驳的《玄城山川志》,手指在书脊上敲了三下,“咔哒”一声轻响,夹层里滑出一张卷好的纸条。
展开来看,泛黄的宣纸上只有几个字:江川玥灵秘境,天山莲。
墨迹有些晕染,像是写的时候手在抖——他知道,这或许是唯一的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