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林晓棠几乎是同手同脚地挪进书房，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厉明远那句怒气冲冲的质问和她自己的恐慌，还在耳边嗡嗡作响。

书房里，厉星辰已经坐回了书桌后，神情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有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淡淡的、属于雪茄的凛冽气息（厉明远留下的）。他抬眸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林晓棠觉得比任何责问都可怕。

“有事？”他问，语气寻常得像是在问天气。

林晓棠卡壳了。她总不能说“我偷听到你二叔让你赶我走”吧？她绞着手指，支支吾吾：“没……没什么事，钱管家说您叫我……”

“嗯。”厉星辰应了一声，视线重新落回桌上的文件，随手拿起一份，“法务部刚送来的补充协议，关于上次那个科技公司并购案的，你看一下。”

又是看文件！林晓棠头皮发麻。她感觉自己像个被强行塞了天书的小学生，还得硬着头皮“发表见解”。她战战兢兢地接过那份装订严谨、字小得堪比蚂蚁的文件，翻开一看，满眼的“鉴于”、“不可抗力”、“连带责任”……差点当场晕厥。

【又来？！法律条文我哪看得懂啊！】

【这比市场方案还可怕！看这玩意儿跟做阅读理解似的，还是超纲题！】

【厉星辰你是不是在故意整我？看我出丑很有意思吗？】

【完了，这次要是胡说八道，他会不会真把我扔出去？】

她内心哀鸿遍野，脸上还得努力维持镇定，硬着头皮一行行往下看，速度慢得像是在数蚂蚁。脑子里乱糟糟的，根本看不进去，只能捕捉到几个零散的关键词。

厉星辰也不催她，自顾自地处理着其他事情，偶尔端起茶杯喝一口，姿态闲适，仿佛只是让她随意浏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林晓棠紧张得手心冒汗，却愣是没“说”出任何一个有实质内容的字。她的大脑因为过度焦虑和知识盲区，反而陷入了一种接近空白的待机状态，只剩下“看不懂”、“好难”、“要完蛋”这类无意义的刷屏。

这种罕见的、持续了将近十分钟的“无效吐槽”沉默，似乎终于让厉星辰失去了耐心（或者兴趣？）。他放下手中的笔，看向她，眉梢微挑：“看不懂？”

林晓棠如蒙大赦，赶紧点头如捣蒜：“看……看不懂！”承认得无比干脆。

厉星辰似乎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也许是她的错觉），朝她伸出手。林晓棠立刻像扔烫手山芋一样把文件还了回去。

“出去吧。”他收回文件，不再看她。

林晓棠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书房，直到跑回二楼自己客房所在的走廊，才靠着墙壁大口喘气，有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

【太可怕了……法律条文简直是精神攻击！】

【不过……他今天好像……没逼我‘说’点什么？】

【是觉得我太废柴，放弃治疗了？还是……又被二叔的话影响了？】

后一个猜测让她刚放松的心情又沉了下去。她甩甩头，决定不去想这些烦心事，现在她急需新鲜空气和独处空间。

她鬼使神差地走上了三楼的露台。这个露台位置比较偏，平时很少有人来，视野开阔，能望见远处城市的轮廓线和更远处的山峦。傍晚的风带着凉意吹拂过来，稍稍驱散了她心头的烦闷。

她走到栏杆边，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都吐出去。夕阳的余晖给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暖金色，云彩被染成了绚烂的橘红和紫色。她趴在冰凉的金属栏杆上，放空大脑，什么都不去想，只是呆呆地看着天边不断变化的色彩。

【好累啊……】

【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ZZ，你个废物，到底修好没有……】

她只是在心里无力地呼唤了一声，连抱怨的力气都没有了。意外的，这次脑海中没有出现任何杂音或者系统的回应，只有一片彻底的寂静。连她自己的内心戏，也仿佛因为极度的疲惫而停滞了。她真的进入了一种罕见的、近乎冥想的空白状态。眼神没有焦点，大脑停止运转，只是纯粹地感受着风，看着云。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

林晓棠一个激灵，从放空状态中惊醒，猛地回头。

厉星辰不知何时也来到了露台，就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他没有穿西装外套，只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衬衫，领口松开了两颗扣子，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夕阳的光线勾勒出他挺拔的侧影，让他少了几分平日的冷硬，多了一丝……难以形容的慵懒随意。

他也正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了往常那种审视、探究或者命令，而是一种……平静的，甚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若有所思？

林晓棠的心脏漏跳了一拍，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紧张地攥住了栏杆。【他……他怎么来了？什么时候来的？我刚才发呆的样子是不是很傻？】

她习惯性地在内心开启了警报模式，准备迎接新一轮的“测试”或质问。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露台上只有风声，远处模糊的城市噪音，以及两人之间无声的……寂静。

厉星辰没有开口问她“你在想什么”，也没有布置任何任务。他就只是站在那里，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身上，然后又缓缓移开，投向远处绚烂的晚霞。他的表情很淡，看不出什么情绪。

林晓棠预想中的紧张对峙没有出现，这让她更加不知所措。她僵在原地，动也不敢动，连呼吸都放轻了。她偷偷用眼角余光打量他，发现他好像……真的只是上来吹吹风？而且，他似乎并没有在期待她“说”点什么。

这种异常的平静，反而让林晓棠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心慌。就像暴风雨前的死寂，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时间在沉默中缓慢流淌。夕阳又下沉了一些，天边的色彩愈发浓烈。

厉星辰忽然极轻地动了一下，他转过身，背靠着栏杆，面朝着她。这个动作拉近了一点两人之间的距离，但也显得更加……随意？不像平时那种充满压迫感的正面相对。

他的目光再次落到她脸上，这次，林晓棠清晰地看到，他眼底似乎飞快地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困惑？或者说是，一种对眼前这种“安静”状态的……不习惯？

他是不是也发现了？发现此刻，她的内心，是罕见的、真正的安静？

没有那些喋喋不休、时而精准时而荒谬的吐槽，没有恐慌，没有算计，就只是一个疲惫的、在傍晚吹风的、眼神有些茫然的年轻女人。

林晓棠被他看得脸颊有些发烫，下意识地垂下了眼睑，不敢与他对视。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这种陌生而微妙的氛围。

他到底……想干什么？

就在这时，厉星辰忽然朝她这边迈了一小步。

林晓棠浑身一僵，差点惊呼出声。

然而，他只是伸手，从她旁边的露台小桌上，拿起了不知何时放在那里的一个半满的水晶烟灰缸（大概是之前哪个佣人收拾时落下的）。他的指尖无意中擦过了桌沿，离她的手只有几厘米的距离。

一股淡淡的、混合着清冽皂角和他身上独有的冷冽木质香调的气息，随着他的动作飘了过来。

林晓棠屏住了呼吸。

厉星辰拿起烟灰缸，却没有立刻离开。他停顿了一下，目光似乎在她微微颤抖的睫毛上停留了一瞬，然后，什么也没说，转身朝着露台门口走去。

脚步声逐渐远去，直到消失。

露台上又只剩下林晓棠一个人，还有天边最后一抹瑰丽的霞光。

她愣愣地站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松开攥得发白的指尖，后背惊出一层细密的冷汗。晚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刚才那几分钟的“安静”对视，比任何一场刀光剑影的“心声直播”都让她感到精疲力尽，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慌意乱。

厉星辰最后那个眼神，和他无意间的靠近，到底意味着什么？

而在她没有察觉的脑海深处，那个沉寂了许久的系统连接，似乎因为某种未知的情绪波动，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