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林晓棠被厉星辰那一声“进来”吓得差点从吊篮里栽出去，手忙脚乱地爬下来，像个被老师点名的小学生一样，磨磨蹭蹭地挪进了书房。

厉星辰坐在宽大的书桌后，没抬头，只是用笔尖点了点桌面上的一份文件：“这份，市场部提交的季度推广方案摘要，你看一下。”

林晓棠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让我看？我看得懂吗我？我又不是学这个的！】 她心里嘀咕，嘴上却不敢说，只能硬着头皮接过那份装订精美的文件。翻开来，里面是密密麻麻的数据、图表和专业术语，看得她一个头两个大。

【我的妈呀，这都什么跟什么啊？KPI，ROI，UV，PV……字母表开会吗？】

【这图表画得花里胡哨的，颜色倒是挺鲜艳，可这能看出啥效果来？】

【‘赋能品牌价值’，‘打通用户心智’……这词儿编的，跟传销口号似的，实际干了点啥？】

她纯粹是外行看热闹，一边翻一边在心里疯狂吐槽，完全没过脑子。这些抱怨似的心里话，音量不大不小，在安静的书房里清晰可辨。

厉星辰握着笔的手顿了顿，抬眼瞥了她一下，没说话，又低下头去，继续看自己手里的另一份文件。但林晓棠注意到，他翻页的速度似乎慢了一点。

她硬着头皮胡乱翻完，把文件放回桌上，小声说：“看……看完了。”

“有什么想法？”厉星辰头也不抬地问。

林晓棠：“！！！”

【我能有什么想法？我的想法就是这玩意儿跟我大学时凑字数的论文一样，看起来挺像回事，其实屁用没有！】

【可我能这么说吗？说了他会不会觉得我在挑衅？】

她内心天人交战，嘴上支支吾吾：“呃……挺……挺好的吧？数据挺多的……”

“哪里好？”厉星辰追问，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敷衍的压迫感。

林晓棠快哭了。【救命啊！这不是为难我吗！】

【非要说的话……这方案吹得天花乱坠，但好像没怎么说清楚到底要怎么做啊？钱准备花在哪儿？目标用户是谁都没说透嘛！】

【就知道砸钱投广告？现在谁还看电视广告啊？都在刷短视频好吗！】

【而且这预算……怎么感觉大部分都花在请那个贵得要死的明星代言上了？效果能好吗？】

她这些基于常识和前世作为普通消费者（以及被广告轰炸的社畜）的直观感受，不受控制地流淌出来。

厉星辰听完，沉默了几秒，然后拿起内线电话，拨通了市场总监的分机号，言简意赅地指示：“李总监，你提交的Q3推广方案，重新做。重点说清楚具体执行细节、目标用户画像和线上渠道的投放策略。明星代言预算比例过高，重新评估必要性。”

电话那头传来市场总监有些慌张的应答声。

厉星辰挂断电话，目光再次落到林晓棠身上，那眼神深邃，看不出是赞许还是更深的研究欲。“你可以出去了。”

林晓棠如蒙大赦，几乎是逃也似的溜出了书房，后背惊出一身冷汗。【吓死我了！还以为要挨骂呢！】

【不过他居然真的采纳了我的……呃……吐槽？虽然我说得乱七八糟的……】

【这算不算……歪打正着？】

她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没注意到走廊转角处，厉星辰的二叔厉明远正阴沉着脸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厌恶和忌惮。显然，他刚才听到了书房里的部分动静。在这个老派保守的家族长辈看来，林晓棠这种“妖孽”般的存在，以及厉星辰对她那种近乎纵容（在他看来）的利用，正在严重挑战家族的规矩和秩序。

林晓棠一溜烟跑回自己客房所在的区域，迎面正好碰上厉星辰的堂妹厉薇薇和她的两个小姐妹。这几位是厉家年轻一辈里著名的“吃瓜团”，平时最大的乐趣就是聚在一起聊各种豪门八卦。

看到林晓棠，厉薇薇眼睛一亮，非但没像其他人那样躲开，反而主动凑了上来，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和好奇：“晓棠姐！刚才是不是你又‘说’什么了？我好像听到二叔在那边气得直跺脚呢！”

林晓棠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没……没有吧……”

另一个女孩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问：“哎，晓棠姐，听说你上次一眼就看出三叔公那幅画是假的？真的假的？你怎么看出来的？教教我们呗！”

【怎么看出来的？蒙的啊！】 林晓棠内心哀嚎，嘴上敷衍：“我……我瞎猜的……”

“哎呀，你就别谦虚了！”厉薇薇挽住她的胳膊，一副“咱们是一伙儿的”亲热劲，“你都不知道，现在家里可有意思了！以前那些装模作样的人，现在在你面前都不敢放肆，生怕被你‘说’出点什么来！哈哈，看着就解气！”

林晓棠：“……” 她一点也不想当这个“照妖镜”好吗！

显然，厉家上下对林晓棠的态度，已经出现了明显的分裂。

以厉明远、二婶、三叔公等为代表的老派保守派，对林晓棠是深恶痛绝，避之唯恐不及。他们认为这个女人是个带来混乱和羞辱的“祸水”，破坏了家族表面的和谐与体面，恨不得厉星辰立刻把她赶出去。

而以厉薇薇为代表的年轻一辈“乐子人”，则把林晓棠当成了枯燥豪门生活的“调味剂”和“瓜田指南”。他们不在乎林晓棠是不是“怪物”，反而觉得她能撕破那些长辈们虚伪的面具，爆出各种意想不到的猛料，简直刺激又好玩。他们甚至有点暗暗期待林晓棠的“现场直播”。

还有一些中间派，比如一些旁支的、谨小慎微的亲戚，则对林晓棠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不敢得罪，也不敢靠近，只是默默吃瓜，随时调整着自己的站队。

这种分裂，在接下来的一次小型家庭聚餐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那是一次不算正式的家宴，在场的大多是常来往的近亲。林晓棠照例被安排在厉星辰下手不远不近的位置。她埋头苦吃，努力降低存在感。

席间，一位姑妈炫耀起自己儿子（就是上次被林晓棠吐槽简历造假的那位）新交的女朋友，说是某个海外富豪的独生女，如何如何优秀。

林晓棠正啃着一块排骨，闻言下意识地瞥了那位堂弟一眼，心里闪过一个念头：【海外富豪独生女？上次酒吧那个不是个网红吗？换得够快的啊？这软饭吃得挺香。】

这心声音量正常，但在相对安静的餐桌上，还是被附近几个人听到了。

那位堂弟的脸瞬间涨红，猛地咳嗽起来。炫耀的姑妈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狠狠瞪了林晓棠一眼。

厉明远重重地放下酒杯，发出沉闷的响声，表达着不满。

而坐在对面的厉薇薇和几个年轻女孩，则赶紧低下头，肩膀微微耸动，明显在憋笑，还偷偷交换着“果然有瓜”的眼神。

厉星辰慢条斯理地用餐巾擦了擦嘴角，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但对那位姑妈后续的炫耀，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没有再接话。那位姑妈自觉没趣，讪讪地闭上了嘴。

一顿饭吃得暗流涌动。

饭后，林晓棠想赶紧溜回房间，却在走廊被厉薇薇笑嘻嘻地拦住：“晓棠姐，厉害呀！一句话就让我姑妈熄火了！下次还有这种料，提前透露点呗？”

林晓棠哭笑不得，只想快点摆脱她。

就在这时，钱管家无声无息地出现，对林晓棠微微躬身：“林小姐，少爷请您去一下书房。”

厉薇薇吐了吐舌头，赶紧溜了。

林晓棠的心又提了起来。又去书房？这次又是什么事？

她忐忑不安地跟着钱管家走到书房门口，门虚掩着。她正要敲门，却听到里面传来厉明远压抑着怒气的声音：

“星辰！你还要留那个林晓棠到什么时候？！你看看她现在把家里搅成什么样子了！乌烟瘴气！成何体统！”

林晓棠的脚步瞬间钉在了原地，心脏狂跳。

厉星辰平静无波的声音响起：“二叔，她自有她的用处。”

“用处？什么用处？当众让人下不来台的用处吗？我看你是被她蛊惑了！”厉明远的声音提高了几分。

“我自有分寸。”厉星辰的语气冷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里面沉默了片刻，接着是厉明远带着怒气离开的脚步声。

林晓棠站在门口，手脚冰凉。

用处……分寸……

原来在厉星辰眼里，她始终只是一件“有用”的工具。而这份“用处”能持续多久，全凭他的“分寸”。

那她的“用处”，到底有多大？他的“分寸”，又在哪里？

而门内，厉星辰坐在椅子上，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他听到了门外那骤然变得急促、又带着恐慌的呼吸声。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难察觉的弧度。

分裂的家族？正好。

这潭水，越浑，才越有意思。

而她，这把不受控制的、却能搅动风云的“钥匙”，似乎比他预想的，还要“好用”。

只是，这把“钥匙”本身，似乎开始感到不安了？

这，或许正是他下一步需要……“安抚”和“引导”的方向。